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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推荐】格里高利,克鲁德逊(Gregory Crewdson) 与他的超现实场景
人是艺术的动物--当代美术中的摄影与电影
麻州当代美术馆俯视图 麻州当代美术馆的主要建筑 黄永冰《龙船》(2003) 克鲁德逊《翻车》(1998) 克鲁德逊《晨光系列·奥菲丽亚》(2001) 克鲁德逊《晨光系列·无题(修理浴缸)》(2001) 克鲁德逊《恐怖的车房》(1998) 克鲁德逊《悔过的少女》(1998) 电影《纯艺术》中瑟德与露希在乡下别墅 电影《纯艺术》中瑟德清晨初醒的镜头
作者:段炼
一 美术馆与当代美术
当代美术的一大特点,是媒材、语言、式样的多样化。传统的美术概念,仅包括绘画、雕塑和建筑,当代美术的概念,增加了装置、行为、视像等观念的式样,其中摄影与电影,则是近年的热门式样。由于概念和式样的丰富,我想到了“人是艺术的动物”这个题目。用当下文化研究的眼光看,美术是一种文化工具,是人类进行交流的一种审美和观念的视觉语言。过去,语言学家说,人是语言的动物,盖因人类语言是世上万物中最完美的语言。后来卡西尔说得具体些,人是符号的动物,盖因人会使用具有象征功能的抽象符号,并以此作为一种交流手段。不记得有没有谁说过人是艺术的动物,若有,算我作了回海盗,若无,算我篡改了卡西尔。
“人是艺术的动物”并非博伊斯说的那种人人都是艺术家,万物皆为艺术品。我指的是,艺术家不仅创造艺术品,而且能将非艺术品转化为艺术品。艺术的动物为了艺术而劳作,就象我家门前那些松鼠,一年四季总为食物而忙碌。在北美,让俗物为艺术效力的劳作之一,便是将废弃的旧厂房,改建成工作室、画廊或美术馆。在今日西方,美术馆体制,是当代美术赖以生存的条件,就象十九世纪法国的沙龙体制,是当时学院派和正统美术赖以生存的条件。所以,了解当代美术馆的沿革,有助于我们了解当代美术的存在基础。
从作品的展览场地和方式上说,1913年的军械库展览,开创了二十世纪前卫艺术的非沙龙化先例。自此,以旧仓库、废厂房为场所的前卫艺术展,在西方大行其道,以至于这样的场所成了前卫艺术的一个符号。一九七七年落成的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更以裸露的管道系统,使军械库的符号特征定型化了。在北美,将废弃的旧厂房,改建成工作室、画廊或美术馆,至今仍是一种时髦的文化方式。
半个多世纪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让美国大发了军火横财,欧洲人的钱,象滚滚流水一般涌入了美国商人的腰包,欧洲的艺术,也被美国人廉价捞了过来。二战结束后,军火生意衰退,不少工厂倒闭,工人随之失业。在美国最发达的东部地区,你只要乘火车留心观察,不时会看到铁路两旁有破败的工业城镇,大片红砖厂房被废弃,要么门窗洞开、鸟兽出入,要么断垣残壁、杂草丛生。其中最典型者,恐数纽约西郊的纽瓦克和费城东郊的堪顿市。大战结束后的二三十年中,失业工人的孩子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废弃的厂房成了他们吸毒、滥交、械斗的场所,好莱坞的电影渲染过不少这样的场面。不过,自八十年代以来,美国各级政府出了大手笔,重振这些衰败的城镇,一些旧厂房被改建成文化活动场所。麻州的当代美术馆,虽然同倒闭的军工厂的故事略有出入,但却是一个将旧工厂转变为美术馆的成功范例。
在美国,麻州是一个很小的州,然而是最有文化的州。全美排前三名的大学,就有两所在麻州,哈佛与麻省理工;而全美排前三名的文理学院,也有两所在麻州,安城学院与威廉学院;美国最有名的女子大学,前两所仍在麻州,卫斯理学院与史密斯学院。麻州的波士顿美术馆,是全美最好的公立美术馆之一,而麻州的克拉克美术馆,则是全美最好的私立美术馆之一。我任教的威廉学院,与克拉克美术馆仅一街之隔;我的住处,与麻州当代美术馆隔街相望;在不远处,还有麻州当代艺术家创作中心。
麻州当代美术馆,由旧厂房改建,共有二十七座建筑,建于一八七二至一九OO年间,距今已逾整整一个世纪。这些建筑,原是一家纺织品印染厂,在其四十多年的经营历史中,是北美最大的印染厂。一九四二年该厂倒闭,同年,厂房卖给了一家生产电容器的公司。二战期间,电容器是一种军需产品,这家电容器厂在生产的高峰年代,曾雇佣了四千余工人,可见当年的繁荣。一九八五年,电容器厂迁址,留下一大片空厂房,当地的繁荣就此消失。次年,威廉学院的美术馆要组织一次当代美术作品展,因不少参展作品为大型装置,需要超大空间,美术馆便向市政府租借这片旧厂房。于是,市政府灵机一动,随后向州政府提出计划,要将这片厂房改建为麻州当代美术馆。由于州政府的财政支持,改建计划得以实施。一九九九年,麻州当代美术馆正式向公众开放,曾经凋敝一时的工业区,又再现了往日的繁荣。当然,这是一种不同的繁荣,是后工业时期之当代艺术的文化繁荣。除了有专门空间展出各种式样的作品外,麻州当代美术馆内,还有电影放映厅、表演艺术中心、美术教育及儿童艺术活动中心、数码与媒体艺术工作室,以及电子商务等相关部门。麻州当代美术馆的这种变迁,形象地展示了西方艺术从工业时代的现代主义,向后工业时代的当代美术的转变过程,具有历史的象征意义。这座建筑的历史沿革和人文地理环境,象征地反映了西方当代美术的时代背景和生存条件,即后工业社会里美术的功用、美术馆的策展体制、政府财政援助的重要性。
眼下当代美术馆里有好些展览,其中几个给人感觉不错。德国大师博伊斯的青铜装置《眩目之光》(Lighting with Stag in Its Glare,1985),颇为震撼人心,让人想到生姜还是老的辣。中国老牌前卫艺术家黄永冰,也在馆内展出了一个大型装置,《龙船》(Dragon Boat,2003)。他根据一件家用小古董龙船,用木板仿制了一条大龙船,作得相当精细,其打磨木面的手艺,显出他当年习画的功夫。
二 当代美术中的摄影
可是,在麻州当代美术馆的展览中,我更喜欢的,却是三位年轻艺术家及其大型摄影系列。第一位是纽约艺术家格里高利·克鲁德逊(Gregory Crewdson),他将布景排演和快照抓拍结合起来,探讨不同情境之间的互动、探讨从一个情境向另一个情境的转换过渡、探讨自然与非自然、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关系。
他参展的第一组作品,是黑白摄影《盘旋》系列(Hover Series,1996-1997),几年前摄于麻州西部一个很小的古镇。其中给人印象特别深刻、让人不得不驻足思考的一幅是《后院》。在这件大场面作品中,一头大黑熊闯入住宅区觅食,将某家后院的垃圾桶打翻在地,弄得地上一遍狼藉。闻讯而来的警察和警车将熊围住,却拿它无可奈何。住在这里的人们远远看着这一切,表情淡漠,似乎在旁观一场与己无涉的行为。我不太清楚这是偶然抓拍的,还是刻意布置的场面。作为实际生活中的一个事件,这样的场面在北美并不少见,尤其在郊外别墅区,野生动物闯入后院司空见惯,只是人们通常都会在后院建一小垃圾房,而不会将垃圾桶置于室外招惹动物。于是,我怀疑这是一起由艺术家精心策划、与警察串通合谋的行为艺术。若真是这样,那么作为一件行为作品,艺术家想要说些甚么?在形式的层次上,我们可以看到动和静的对比,在心理和观念的层次上,我们能看到近于凝固的空气同紧张的警察的对比,能感受到黑熊的旁若无人,同我们这些观众的好奇心的对比,而黑熊的悠闲自在,也同摄影家的专注形成对比。很难说这纯粹是件超现实的作品,但是,不管这是抓拍还是摆拍的作品,我不相信作者就仅仅满足于这些外在和内在的对比。也许,作者更关心的是对比双方的相互转化,例如,究竟是黑熊闯入了民宅,还是人们闯入了野生动物的领地。正是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环保主义玄学问题,同人们日常的实际生活发生了近距离碰撞,才使艺术家想要表述的观念,变得如此贴近我们每一个人。照片上那些看熊的人,无论是紧张的警察也好,还是冷漠的邻居也好,都变成了被艺术家所观看的熊;而艺术家的观看,又通过照相机的镜头得以被我们观看。在这里,艺术家通过自己的作品,将他个人的观察和看法,强行推销给我们,既让我们在美术馆的虚拟平面空间里直接观看,又让我们从他的写实镜头里立体地观看。他不仅要将他个人的意见,强加给我们,而且,还要观察甚至欣赏我们怎样回应他强加于人的行为。在这个意义上,这件摄影作品,具有很强的介入意识和干预意识,它让作为观念艺术的行为表演,同作为观念艺术的摄影,以再现和被再现的关系,获得了沟通。
如果说上述作品多少还象是抓拍,那么,相比之下,克鲁德逊的其它作品,则以摆拍为主,他有意识地将家庭后院的私人生活场景,同街道公路上的公众生活场景,戏剧化地结合起来,以冷淡而幽默的态度,诠释二者的冲突,造成一种对比和互动的张力,例如在自家门口设计一个车祸的场面。尽管是现场摆布,克鲁德逊的摄影就技术而言是写实的,但就作品的效果而言,则是超现实的。在这件名为《翻车》的作品中,一辆接送学生上学的校车侧翻在路中央,车冒着蓝烟,从车上逃出来的学生,围着车观望,而其中一个学生,竟爬上车看热闹。作品的构思有点象法国画家埃舍尔的版画,讲究自我引证,例如水渠的水明明向下流,最后却流回到自己的源头。作品中的学生本来是车祸的受害者,但逃出来后却成了不关痛痒的旁观者,最多也不过坐在路边等待警察。他们一起围观自己所经历的车祸,这种自己看自己的观照,没有借助镜子的映像,于是跳出了埃舍尔式的形式上的循环,从而将自我引证的怪圈,带进了一个更为现实的可能性中。这件作品的用光也比较奇特,借用了夕阳无法照射之处的阴影,为车祸现场渲染了一种鬼魅的气氛,从而强化了现实生活中自我引证的循环式超现实情境。
这种超现实气氛在《恐怖的车房》中有更强烈的表现。作品摄于日落后的傍晚,天空传出阴森之气。路灯下一辆私家车停了下来,车门和后仓盖已经打开,驾车人正要下车。车旁的一片亮光,显然不是来自路灯,而背景中照在墙上的蓝光,同天上阴暗的云色相呼应,让人联想到超现实主义画家马格利特笔下日光和夜色的共存与冲突。车旁的绿树上,闪烁的树叶反射着强烈的日光,这与车尾的红灯和房屋窗口的灯光,形成了超然的光与影的矛盾。艺术家如此处理光影、渲染恐怖气氛的目的何在?或许这件作品的意图比较抽象。但是,无独有偶,在《悔过的少女》中,我们又看到了类似的光影、气氛和效果。只不过,这一作品的社会性显著多了:站在屋外的那位少女,几乎赤身裸体,她低着头,却无法回避刚驾车回家的母亲的质询。这是一个十分难堪的场面,少女的越轨,被母亲逮了个正着。但是,对于作品所展示的尴尬场面,在潘洛夫司基图像学的表面层次上说,我们也可以质疑上述解读:如果赤身裸体的少女有越轨行为,她为何不是在室内,而是在室外被母亲撞破?这种不合逻辑的场面安排,给作品的社会性,注入了抽象因素,使作品更具超脱意味。
克鲁德逊的另一组作品《晨光系列》(Twilight Series,2001),在麻州当代美术馆内设计、拍摄,该馆为他提供了舞台演出所需的全部设备,尤其是灯光和布景,以及模特和三十多名工作人员。作品利用从窗口射入的晨光,表现室内景象。在这组私人空间的系列里,《奥菲丽亚》借用莎士比亚之王子复仇记的故事,让女主人公身穿睡衣,仰卧在被水淹没的客厅地板上。这件叙事性的摄影,将莎士比亚的古代故事,移植到当代生活中,将女主人公的失足落水,改为刻意自溺;然而水却只有浅浅一层,不足以淹人至毙。在此,这出荒唐的自杀闹剧,既涉及现实的社会政治,例如心理和家庭暴力问题,也涉及后现代艺术对古典艺术的挪用和戏仿,例如作品改变了奥菲丽亚的就死方式和环境。在同一系列中,也有男主人公在浴室里修理浴缸的作品。从画面上看,显然是下水道堵塞了,男主人公伸手去掏堵塞物。可是我们在镜头上看见,他的手所及之处,却是空无一物的地下室。这件作品的构思,故意违背生活常理和人们的思维逻辑,象是一出荒诞剧。也许,作品正是要指涉当代生活中的荒谬方面。
我喜欢的第二位艺术家,是在阿姆斯特丹和柏林从事创作活动的西班牙女艺术家爱丽霞·弗兰米丝(Alicia Framis)。她在参展的《合成建筑》(2000)系列中,将图案设计融入摄影,用数码技术,来改变自然世界,例如通过电脑处理和暗室制作,把巴黎的埃弗尔铁塔,变成建筑工地,天上的直升机正在象搭积木一样安装铁塔。我喜欢的第三位是英国艺术家尼尔斯·诺曼(Nils Norman),他在系列作品《模范超市》(2003)里,用变形的方式来处理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使现实和超现实的关系,变得诡秘难解。他拍摄的室内地面,既有水波的抖动、反光和倒影,又象埃舍尔的版画一样,地面与水面交织,其关系难解难分。 |
2006-9-14 19:3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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