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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壮壮:我觉得阿城说得非常有道理,他说:这几次大的毁灭,包括五四新文化运动,“文革”,几次这种断裂以后,今天的很多人,甚至大部分人生活挺茫然的。我老有一个感觉,这个国家一天一天繁荣起来了,一天一天富强起来了,但是老觉得没有在任何其他发达国家里的那种安全感、安定感。这是一个心理的感觉。
查建英:是,很多人都有这种感觉。
田壮壮:出国时,到机场,只要出了关,就会觉得安静,心里踏实。到欧洲也是,任何一个国家,虽然说这个国家犯罪率也挺高的,但还是觉得整个人的状态不一样。可是回到中国以后,突然间就会觉得晚上开车出去,或者说走路的时候,老有一种不安全因素在你身上。什么原因呢?就是觉得没有一个束缚力量,人的自我无束缚。而且这个社会没有一个完备的法制。再加上没有信仰。因为你有了信仰,你就有了自制,但是没有信仰,这是很悲剧的。
查建英:只能追求眼前的利益。
田壮壮:现在信佛的人、信教的人特别多。信教的人都信什么啊,祈求的是神保佑自己,什么明年能挣钱啊,发财啊,全是向神要东西,都不是给予。
查建英:你说现在的信徒?
田壮壮:对啊,现在去寺院的人很多,全都是为了保佑自己,说我明年运气好点儿,有几个说是信了教是我要给予,都找佛爷要东西,找神要东西。
查建英:连宗教都是世俗的、功利的。
田壮壮:对,所以我就说这叫迷信,不叫信仰。
查建英:和信仰不是一回事,和工作时瞎对付、拆烂污倒是一回事,都是一个不虔诚的、功利的态度。唉,这一系列访谈下来,我发现大家最后都有点悲观。信仰、文化根基、历史感、长远的追求,这些东西其实都互相连着的。结果呢,大家的基本判断都有点悲观。现在没有八十年代人那种天真了。当时还是青春期,还不太明白呢,不能跳出自己所做的那一堆事来看一个时代。现在不同了。
田壮壮:感觉现在没孩子了。
查建英:没孩子了?
田壮壮:因为孩子是最单纯的。现在连孩子都少年老成了。一上大学就开始焦虑,所有的人都变得特别的忧郁,特别有负担,觉得前途渺茫。年轻人都是这样了。
查建英:电影学院的学生也都是这样吗?
田壮壮:对啊,现在都是这种感觉:不知道毕业后会怎么样?现在是读着书呢,是最灿烂的时候,可是现在孩子脸上就不像我们那时候那种灿烂了。我们那时是完全没有顾虑的一种灿烂。现在这些孩子呢,看上去也高兴、也投入,但是更多的时候内心里边在想:我以后干什么?我能拍电影吗?
查建英:你当年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田壮壮:当年有理想,努力去实现。那时候杂志上都讲知识就是力量,都给你那种向上的东西。现在呢,什么杂志都往色情上走,全是男女、生肖、恋爱,全是这东西,挺奇怪的。
查建英:嗯,人要是没理想光追求这些,到了一定时候可能就会觉得挺空、挺灰的。看来你对青年一代也是比较悲观的。我觉得现在这个时代是有种高智力高速度的空心人的感觉,总围着技术、消费打转,有点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疯狂地转圈儿,转到后来可能都忘了那不过就是一条尾巴,就是一个游戏。也许这就是古人说的“逐物不返”吧。不过这个题目太大了,弄不好又成了杞人忧天。还是你那位吴老师说得透:就是一个时间的“时”字。 |
2007-9-6 19:5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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