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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芽儿

　　炳师初印象

　　刚来那时，炳师去了外地，未见其人，其实也根本没这个人的概念。只是闲聊听见一位金华大叔和广东大哥聊天，印象最深是以下两句：
　　“你看现在的陈小旺多牛逼啊！”
　　“呵呵，现在是他牛逼，再过20年就轮到陈炳牛逼了！”
　　原来我们的院长叫陈炳，墙上照片中那个稳重而又严肃的年轻人，太极不应该都是白发白胡子老人才对的吗？比如，《李小龙传奇》里面的叶问造型那样。
　　我带着这个疑惑，和焦作来的师兄一起在食堂吃早饭时，一个人端着白粥和馒头，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焦作师兄脸上现出兴奋的神色，我愣了一下，认真端详了这个一手馒头一手粥碗的人，气场确实不太一样啊！有点昏暗的室内，我终于认出是照片中的院长啊！我一下子愣了，呆呆地叫：“你……你好！”他热情地点了点头，目中闪烁着友好和亲切，非常认真地回应我的招呼，也说：“你好！”
　　焦作师兄虽然只早我一天过来，却是什么都懂，和炳师相聊甚欢，还提到了一个会在美国迷路的奇葩美国女孩，让他带话告诉陈炳，自己非常欣赏他，想要他的手机号码。炳师听了一脸尴尬，苦笑说：“原来你也认识她，哈哈，这个……呵呵……千万别给！”
　　他刚回陈沟那几天，从外地购了一些光秃秃的小树苗，在学院前的空旷土地上，亲手一棵一棵地栽种下去。等我两年后重返陈沟，看见当时那些细小树苗，虽然长不成参天大树，却也枝叶丰茂、挺拔粗壮了。这两三年的时间，我不就像这些树苗一样么？炳师就是这样一个人，非常讲究慎独，而且管理学校方面，往往事必亲躬，感觉上，他有比较严重的完美主义倾向！


　　李师兄和李师弟

　　焦作来的师兄姓李，1983年，小我一岁，但来学校早我一天。然后过了一天，又来了一个江西人，也姓李，就是李师弟，90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练拳，一起聊天，一起吃饭，关系到现在都非常好。可惜李师兄只是个票友，练拳不到10天就走了，但是对陈家沟非常熟悉，什么叫四大金刚，什么叫八大天王，都是他告诉我的；李师弟更加痴迷太极文化，什么名人铁事都了若指掌，晚上还挑灯抄读陈小旺的著作，是一个太极铁轩粉丝，我惭愧极了，来之前连什么是“陈氏”都没概念。我们三人刚刚一起学习了第一招“金刚捣碓”，就兴奋莫名，好漂亮的起手势，好漂亮的转身法，好漂亮的跺脚……老架一路的大门，缓缓向我们打开。


　　吴老师

　　我的启蒙老师，短小身材，比炳师小几岁，但长得有点像刘德华。除了他，我发现学院的教练们，每一个都显得神采奕奕，透出一种内敛的英霸之气，如果用3个字形容，便是“精气神”了。
　　当时有一个2000年出生的小胖，恰好是00后了，练了好几个月，拳法娴熟好看。人虽幼小，倒是我们的大师兄。某一天，他突然用左手抓我右手，四指紧扣拇指下方，拇指合在手背，往我的外圈划了一道弧，我顿时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被牵扯起来！他嘿嘿一笑，李师弟一看，说你改紧顶开他呀！于是小胖又扣住他的手掌，同样一个外弧，他想翻手顶住，突然唉哟大叫一声，整个人都摔在地上。小胖这下子哈哈大笑，估计心想：80后90后都输给我啦，我牛逼吧！！
　　小胖正教我们手法，吴老师走了过来，奇怪地说：“要上课了，你们在干嘛呢？这么开心。”我说：“老师，这个小胖子好厉害，你试试。”小胖虽然才12岁，却很壮实，身材也算同龄的高者，和瘦小的吴老师对位，也矮不了多少。他同样扣手划弧，吴老师手肘一沉，五指逆缠回带，一下子化掉擒拿劲，顺势一个上步，手肘已停在小胖的鼻子前面。这一下反客为主，让小胖脸色刷地一下变了。第一次近距离观赏到擒拿的我，双眼已经被亮瞎，这是什么，是艺术啊！可不是动作片事前规定好的，完全是自然发挥，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太极拳除了表演漂亮，真的含有丰富深刻的技击哲学！
　　小胖的擒拿，和吴老师的化法，是我学到的第一个武学招式。
　　还有一次，我们聊到了劈腿，李师弟身子很柔韧，当下就像舞蹈小女生一样180度劈了下去，我苦笑，说自己年龄大，这个肯定不行。吴老师微笑，两脚前后一滑，也是180度下劈。和李师弟的贴地劈叉不同，他仅用一个后脚跟和一个前脚尖点地，整个身体弹簧一样悬在空中，手也不扶地面，然后双脚合收，上身纹丝不动，又笔直站好，我第二次被亮瞎双眼。
　　第三次亮瞎，是他领着我们做缠丝功，完了摊开手掌，满手都是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原来气通全身，凝于掌端了。反观我们的手掌，自然是干干净净，一点汗液也出不来。
　　瑞安有两位陈家沟来的老师，但都是陈正雷大师的弟子，后来和他们也合练过，发现拳架很多差别，便说自己学的是陈小旺一派。后来才知道错了，炳师和吴老师，都是拜在陈小星的门下。小星师爷是小旺大师的弟弟，仔细看俩兄弟的拳架，发现风格还是有明显差异，但炳师和吴老师这对师兄弟，都表现出了小星风格，这一点是肯定的。所以我的拳，是陈小星派才对。论名气，小星师爷不在“四大金刚”之列，但是门下出了侄子陈炳、亲子陈自强，均跻身“八大天王”，在教学上确实有不凡之处。“八大天王”里2位是小星师爷的高徒，倒有4位出自一个外姓门下，王西安大师，培养了亲子王战军，还有陈大虎、陈二虎、张福旺，连商界神话马云，都拜在了王西安的门下！这么一来，就让四金刚的另一个外姓朱天才大师脸上很不好看了。
　　和吴老师的“亲密接触”，其实是直接吸取了小星拳架的营养，这比某些太极团队七里拐弯的渠道幸运多了。虽说外地很多拳师是陈家沟出来设馆，但毕竟只是一颗明星，人家心情好说两句，心情不好就说一句，甚至不说，哪像陈沟有太阳有月亮，到处都是星星，高手如云，随处可见、可聊、可学！一个月的时间，学完了老架一路，心里别提多美了！那时候，膝盖发痛了，这是练陈拳最容易犯的毛病，因为我也想追求完美，不知趣的放低身架，收获了套路的熟练，付出了受伤的代价。然而，这一个月的时间，我的体质已然改善，身体的协调，力量的增加，态度的自信，成就感油然而生！


　　80和90一代的星星们

　　上面提过，陈沟除了有太阳有月亮，还有无数的星星，闪耀着光辉，点缀着陈沟。他们都是80和90年出生的一代，因为是炳师一派，所以年青的统一称为“侠少”吧。
　　最大的是会武老师，1983年，现在已经离开国际院，在福建自己开馆了。会武老师的功夫，应该不算出类拔萃，以前的推手比赛是第三名。但学员都非常喜欢他，因为他的讲解，透、简、精、妙！对于太极文化的理解，是刍草返乳的类型，总之新鲜营养，裨益大众。有一次，看他拆解“六封四闭”，一个动作分解成好多个，一点一滴，有板有眼，讲得清爽利落，并和侠少超一起拆招，陈沟的拳法神韵，一览无遗。所以这一招我打得很干脆自信，就是受他恩惠了。我们一直有联系，戏称他是国际院第二男神（炳师第一）。
　　在习拳四个月后，我在学校教书，一次文艺演出中，终于得到了表演的机会！这个兴奋啊，打得生龙活虎，下台时掌声雷动，学生说我出拳隐隐有风！时值今日，我已上台表演了5次，第一次的掌声最响，而打得实质上是最差的！太极的尴尬就在这里了，别人看起来霸气十足，其实是一塌糊涂，后来控制了劲力，含敛了起来，观众反而看不出味道了。会武老师却是一针见血，从照片就指出“松到了腰而不是胯”，让我很是感激！
　　就在半个月前，我梦见自己跟着吴老师练拳，然后会武老师对我说：“你看，吴老师的身子就打开了，你还打不开！”我若有所思，似懂非懂，然后醒了。这个郁闷啊，便给他发微信，说你梦里对我说的话啥意思啊，解释解释呗。他显然被我雷到了，然后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以内在去锤外形，棚劲无处不在！有时间看你的拳再说吧。”
　　会武老师，吴老师，其他教练，还有其他星星们，凡是打老架，全身都冒热气，满头大汗，下巴就像一个没关紧的水龙头，大滴大滴的汗珠溅在地上。曾经有学员告诉我，像会武老师、吴老师这样以气贯通了身躯的人，普通的三五个人，根本近不了身，牛逼！
　　侠少杰，86年；侠少雨，90年；侠少军，92年。这三位暂时不讲，以后会提到。
　　侠少敏和侠少晨，都是90年。敏是陈沟人，自幼习武，剑眉星目，神采飞扬，说话透着一股子的自信，很有青春范。有一次看他脱了上衣练习，哇，那身材和李小龙有区别吗？！现在，我的电脑还收藏着他的“新架二路”。他是2014年秋天拜在炳师门下，但听拳友说他功夫奇高，会武老师的实战远不如他。这些言论，毫无证据，我也将信将疑，但说他是90一代中一流好手，并不算夸张。以前甚至觉得，他的拳法比炳师还要凌厉锋锐，但学习了张志俊老爷子的独特心法，再看他和炳师的拳架，差距还是有的，而且不只一点点。
　　晨是山东人，炳师弟子。据说刚来国际院时，是个胖子，但我没看到，只看到2012年的他身材壮实，英气勃发，眉宇间的稳重气质，和炳师极为相似。他说学了太极拳，回山东时有一个叔叔知道了，不屑一顾，然后晨上去一个肩靠，砰的一声把叔叔打在玻璃门上，整块门都碎了，晨父大喜赔偿！晨在2012年就身手不凡，一套刀法英姿飒爽，不过拳架还是不如陈沟的侠少们，视频上看起来也平平淡淡……但这个真是我走眼了，2014年重新回到陈沟，才看懂他的拳架，瓷实，内敛，深得炳师三昧！只是松沉张力不如炳师，看不到那种美轮美奂的视觉效果而已。2012到2014，他的功夫直线上升，另一个与他齐名为“四小龙”的炳师弟子（有点偷懒），被他随手就摔在地上翻滚。已经学习了老爷子拳法的我，也和他推了一次，居然好像遇上一阵盲风怪云，莫名其妙的仰倒在地。而其他推手队员推我（中上水平），我还是可以持久胶着，最后也是硬生生被放倒在地的。这里的区别，自然不能是一点点！
　　然而，就算侠少晨的功夫进步神速，被大伙公认，在炳师的师弟们（就是教练）眼中，他连炳师的一半功力都达不到。但是，真正可怕的，是我后来听着一些年青的星星们讨论，侠少晨和炳师搭手的话，不用2秒就要摔出去，呵呵……我听了大惊，开什么玩笑啊！人家很认真地说，谁和你开玩笑，晨和敏的功夫相差可能不远，但是和陈炳一比，一成功力怕都不到啊！
　　我当场就是瞠目结舌，对炳师的态度，已经不是欣赏喜欢了，而是既敬又畏！

　　太极的尴尬特性

　　从陈沟刚好呆了一个月，认识了许多善良友好的师兄弟姐妹，每天一起海侃，满满都是美好回忆，其中几位在往后对我还有影响。如面条儿、林叔、地震、东北大姐……暂按不表。吴老师说，一个月时间，你能掌握到这种程度，已是相当不错了，回去一定要身法高些，不能低，保护膝盖！
　　回到瑞安，就兴冲冲地找远房表兄，哈哈，现在我也会套路了，我们一起练吧！
　　然而，不同于国际院的友好开心，表兄和他的老师，竟然看了我的拳架后现出一种排斥的反感。这种情况，练拳的同好应该马上心领神会。
　　而我，眼看着撅屁股站桩的表兄，及老师拳架的繁琐，和周身一体圆转如意的小星架，差距真不是一点点啊！
　　后来我识趣了，不再找这位表兄和老师，另找了陈正雷大师在瑞安的设馆弟子——赵老师，跟着他们一起练了几次。虽然有几位师兄拳法娴熟（两年以上拳龄），也只是相较我而言。正雷架和小星架区别也不少，一次集体练拳，我们的拳速都不一样，领队师兄竟被我的小星架干扰，领错了招式，有点郁闷地看了看我，其他拳友也在牢骚，帅哥，你这是什么架呀，下次别站“龙头”（前排左端位置）了行么？
　　陈正雷大师名气极大，而且据说门下不少弟子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不很了解，但同样的话听见四五次了，三人成虎，呵呵。
　　炳师在老架的教学上，为了零起点菜鸟的接受度，不提倡发力、低架，所以真正的松活弹抖，是赵老师展示出来的，那种浑圆一体的颤劲，发力时连话音都为之改变，令我大开眼界！
　　但本人对赵馆弟子的拳架练法，并不苟同，反过来，他们自然也不苟同于我，我只好离开了。
　　这是太极的尴尬所在，每一个老师的拳架都有不同之处，不能换。
　　某一天清晨，有雾，一个人在球场走着缠丝，总是感觉在膝盖这里蹩着，腰胯堵塞着。因为膝痛一直存在，在陈沟有一段时间，往往一站完桩，一练完缠丝，膝上都有一种撕裂的疼，上楼梯都不敢弯曲，直着腿左右摆上去。正自苦恼时，猛然感到腰胯有一股暖和柔软的气劲，捅破了腰胯间困扰已久的闭塞，缠丝劲瞬间通遍全身，一动无处不动，心里又惊又喜，明白自己冲破了太极菜鸟的经典瓶颈——僵硬。
　　膝盖的剧痛症状，算是切除了病源，但之前练功太贪太死，已经留下了后遗症，用手去摸时，明显感觉里面有奇特的震跳，左膝更奇怪，运动时，关节偶尔发出嘣嘣的声音，好像是关节和关节间出了点问题，不过倒是一点儿不痛，医生也查不出问题，暂且忽略吧！

沼芽儿

　　意大利的蔡叔

　　过了几天，我便回到意大利做教学工作，继续消化陈沟的一个月。在公园和学校练了拳，这时听见最多的一句话是：这个人的确拳看起来很有力感，和公园老头的软绵绵完全不同啊！2012年9月，便是习拳的四个月后，学校组织一场活动，去意大利的省政厅做文艺演出，学校主任要我上台打太极拳，我一听热血沸腾，辛苦学拳，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做才艺表演啊，哈哈哈！然而，这一次表演完毕，我被自己的视频羞的面红耳赤，如果可以，打死也不会再上去！
　　所谓的力感，很大程度还是太硬太僵啊！浅薄的缠丝劲，只是自保不伤，内在有了点儿，却锤不了外形呢：（小星架的精气神，根本毫无表现！眼身腿，肩肘手，都在乱飘。当然，这里有一点，打小到大，从来没有上台表演过，上去从行礼开始，肌肉就已经紧张崩到了一起，表演要比平时的练拳逊了很多。
　　讽刺的是，观众反而大声叫好，可见太极做为国粹，是多么不受人理解。只有学校的舞蹈老师，悄悄笑话我，刘老师，别人看不出来，我可是看出来了，舞武同源，你的下盘好虚啊，嘻嘻……
　　刚一下台，就有一位学生爷爷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说刘老师，你打得是老架一路吧？
　　他便是蔡叔了，七年杨氏，两年陈氏，刀剑拳扇，什么套路都会。后来他也来学校，和我一起练拳，对比之下，同事们都暗下说，他的拳法行云流水，我太僵硬了！苦笑，人家毕竟练了多年，我才四个月，如何能比？
　　可是，我的自尊还是逼着自己，几乎天天跑步练拳打球，要僵硬的身子软下来！然后看炳师的“老架二路”视频，自学了套路。蔡叔的存在，让我有了强大的动力，无时无刻不在太极！


　　马虹

　　老架的反复练习，劲力越来越是明显，却总感觉有些盲目，在网上和李师弟聊天，他告诉我一个新架拳法中的重量级人物——马虹，于是我开始在网上看他的拳法拆解视频，虽然新老有别，但毕竟都是陈氏，见识了招术的技击作用，明白自己天天练拳的动作力量，是怎样运用到格斗的，一个崭新的太极观念，植入我的脑海。这时又发现一部很好看的电视剧，吴京演的《太极宗师》，参考马虹和吴京的一些漂亮手法，融入小星架，让拳架有更好的舞台观赏性。
　　问会武老师，觉得马虹怎样？答：马虹不会老架，嘿嘿。
　　是啊，他不打老架，是新架，以招法技击为主，和老架不同。然而，我若没有老架的基础，又怎么会看马虹的新架拆解津津有味呢，可见二者同为陈氏，完全可以相辅相成。可惜的是，在我的两位恩师这边，老架和新架，陈沟和张门，徒弟们甚至是水火不容了，后话。
　　前辈为陈氏太极的推广，贡献之大，几乎无人可以代替，连老爷子也不成。可惜他身体抱恙，已经离开了人世，为此，我还写了一首悼亡：
　　太极大师马虹，病逝于2013年12月22日，享年86岁。翌日清晨，甫登QQ，便见赵君师兄于群哀悼，不禁诧愕断肠！先生深悟太极之道，著书成说，流芳天下。小子私淑日久，欠睹芝颜，何料天意寂寥，亦窃享君之拳技，致使星光绝灭，人间再减英豪！启蒙之恩，何当以报？唯图精砺绝术，秉承太极大道。呜咽垂泣，为君素衣三月，权示哀悼。

　　乍见师兄作痛哀，私淑羽化剑尘埋。
　　书生孱弱习绝艺，宗匠儒雅孕宝胎。
　　师拜陈家勤继往，徒学马氏奋开来。
　　白衣鹤发今不在，料是冥仙亦爱才。　　


　　和老外及学生的试手

　　我坚持一周四五次的锻炼，主要以跑步2公里，桩，缠丝，老一老二各打一遍，有时一路打两遍，次次都是出了一身大汗回家，周身协调和体能精力，明显提升，后背的僵化肌肉早已经柔软下来，肌力却在增强。
　　过了四个月，学校又举行了一次文艺演出，我仍表演太极。这次来了很多意大利人，相比第一次的紧张激动，我已平静了很多，从容不迫地拉开拳架，结合了马虹和吴京的精彩东西，效果非常不错，台下掌声一片，同事们纷纷说，刘老师，这一次打得可比上次好太多了啊，柔下来了，给力呀！
　　会武老师说：老架非常养气，而且很长功力。
　　以小星架为根基的内息运动，完全符合太极的养生哲学，而且炳师要求，在学校一定要教菜鸟养生架，而不能是功夫架！炳师要求的养生老架，一面是简易上手，一面还是太极武学的正宗根基，完全不耽误之后的武术提升。这是本人的亲身体会，还是那句话，他是我所接触的超一流高手中，最亲民的一位。真正在师生交流上做到舍己从人，以学生体质为中心，而不是所谓的“太极正宗”为中心。当然，他的拳架从未偏离正宗。反过来，不少自诩“正宗”的高大上人士，早已偏离了正宗……
　　某一晚，我们学校的几位师生和意大利人排练一个话剧，我也参与，演一个会太极的中国人，教其他演员太极拳，可能是加入了马虹和吴京的功夫表演架，看起来有点“唬人”，笑。所以，当一个剧中场景，是中国人和意大利人冲突推搡的场景时，和我对手戏的是一个高我一头的老外，突然想试我功夫，狠狠抓我双臂往地上摔。我大吃一惊，都说老外直接，那也不能这么直接吧，这么多人在场，就要我难看？就在我快失去重心时，缠丝劲自然而然地调回身体，硬生生挣开了他，他居然再次扑了过来，我这回有点生气了，而且有了准备，就想推开他，或者摔他，脚下微抬佯踢，这边主动靠上去，他拿不住我退了一步，却听导演大叫：够了，别他妈操蛋了！他傻笑停手，脸上表情有点古怪，好像在说为什么摔不了我？
　　另一次，和学校一个学生聊太极拳，他也高我半个头，95年的，是个喜欢打架的“坏孩子”，他出拳，我用马虹的拆解，格开拳头，插他咽喉，他则左拳放在我的小腹前。他的小伙伴笑了，说真打的话，老师的招比你快比你狠啊。然后他右手抓我右手，和我较力，最后哈哈一笑，说：老师，你力气蛮大呀，拉不动！但只是客气，他较力没输，只是考虑不丢我的面子。
　　我自幼体弱，体育勉强及格，初中时经常给坏孩子欺负，还挨打。现在不输给好斗老外和顽劣学生，已然是很大进步。然而，我还是没有获胜的把握，只是感觉自己力量略大，却也有限的很，关键紧张时刻，拆招根本无用。我在想，以前的东西消化完了，是时候回陈沟学新的东西了！刚去陈沟啥也不懂，只要一套美观套路，这回则是目标明确，学习真正的武术，技击，格斗！
　　我问李师弟，要不要一起去学。他说想学，但不去陈沟，而是去郑州，找另外一个老师，他是马虹的同门，一代宗师陈照奎的杰出弟子，张志俊。
　　“啊，张志俊是谁啊？他有陈炳厉害吗？”
　　“呵呵，张志俊会不如陈炳！！？？”
　　我知道李师弟对太极文化研究很深，比如推荐的马虹，就让我大大受到了裨益，这回听他口气，张志俊要比马虹更厉害，不由得心动了，然后他给我发了一个视频《解密太极拳》，一个老者和壮汉拧手，只见他五指微转，壮汉就跪地嗷嗷惨叫。而握力测试的结果，对方是两百三十多，他是二十几（具体数据记不清了），连对方的零头都不到！另外，还有一本书《高手》，此书雅俗共赏，有许多太极轶事和精彩内容，张志俊三个字，是当作一个不败的“武林神话”存在。这种说法，在后来见识了某些门徒后，更加不觉得任何夸张。

沼芽儿

　　意大利的炳师传人

　　向学校请了假，就要回国之际，意外认识了一个太极教练，约莫50岁的样子，女性，意大利人。她说拳架学自陈炳，但不知是否入室弟子？而她的拳架潇洒劲道，说不出的好看，竟然和吴老师教的小星养生架呈出迥异的风格来。张扬，霸气，有新架的动作，发力也多了好几个。
　　我一开始纳闷，后来也明白了，炳师走国际路线，在陈家沟采用中规中矩的叔叔架子，而自己出了国，就要亮出炳式招牌！事实上，炳师的拳架，确实在叔叔的架子上升华出自己的风格了。因为老外个性张扬，传统“闷骚”的太极显然不符合open的民族，太极者，变化无常，适时而作！这一点上，炳师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和行动。不只意大利，我看了他在智利的视频片断，有意让自己的技击彰显一种艺术美感，来包装改变传统太极，而“中庸”的内在，不管是小星养生架，还是炳式open架，始终没丢了。
　　这位女师傅的拳艺，比蔡叔好出太多，而且，她指出了我做不到虚灵顶劲，有低头的毛病。我暗暗佩服，这个毛病，在看自己第二次表演的视频，已然发现，她居然也看得出来。让一个老外指导了太极拳，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声明

　　接下来进入张志俊主题，由于才能有限，见识浅薄，也不能苟同某些张门弟子之德，更由于陈沟张门，已然冰炭同器，而本人在陈炳和张志俊之间左右徘徊了很久，最后认定前者，便不再以师徒兄弟自称，比如张鹏，和陈炳同辈，我呼之“鹏先生”，不敢称呼“鹏师”，也怕某些言语激怒张门高手，固而退出门外，那么，便不可用“大逆不道”，或者“违反门规”之类的言语抨击在下了。


　　老爷子初印象

　　回国后，我约了朋友去苏州游玩，领略寒山寺和园林的风光。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苏州的第三天，老爷子和鹏先生，父子同临苏州，为苏州某企做一次短期培训。我大喜过望，就直接找了他们，首先是见到鹏先生。
　　比起照片上的他，现在更显福态，从外表来看，他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练家子形象，和炳师相比，感觉更是完全不同！
　　父子俩是郑州过来的，消息一出，江浙一带的徒子徒孙纷纷前来掠阵，也盼见一见老爷子的金面。培训班上，随便和他接个手，听懂一二句荆山玉言，就可以消化个一年半载，独自提升了。
　　去了金鸡湖的星级宾馆，在房间看见了老爷子。这位和陈小旺齐名的武学大师，正忙着抽烟，旁边围着七八个弟子，他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示意我坐下。一位弟子递来一盏茶，我急忙谢接了。
　　“唉呀，这次去采了许多好茶，看，这沏出来的感觉，晶莹剔透！”他半眯着眼睛，欣赏着新煮的茶水，一副陶醉的样子继续抽烟。整个房间氤氲弥漫，他坐在弟子中间，好像大雄宝殿的佛祖一般，享用信徒们虔诚的香火。
　　《高手》说，佛祖的端坐姿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沉肩坠肘”，庄严宝相。而前殿的四大金刚嘛，瞪目振臂，看起来吓人，反而不让别人敬畏信服了……
　　我突然心下一凛，为何是四大金刚，在对比陈小旺、王西安这些大师么？
　　“哈哈，老爷子的茶，大家都说了喝不得！”
　　“就是呀，这茶太香了，一喝就惯坏了口，再去喝别的茶，简直吞不下去，唉唉……”
　　老爷子微微一笑，端起来啜了一下。我这才细细打量这位老人，看来起平凡柔和，只是很久没照阳光了，脸色气血不足的样子。而之前见到的陈小旺大师，则是不怒自威，刚猛古朴的形象。他谈吐不凡，对于教语文的我来说，他的普通话字音很准，优美好听，如果上课，台风必佳。而他也确实去北大开了太极课。北大啊，那是什么级别？反正明星学者于丹，上台以后被嘘了下去。
　　第一次见炳师，是馒头和白粥；第一次见老爷子，是香烟和茶叶。前者管的是肚子，要充饥，后者管的是情调，求滋味。
　　就像，他们拳法的风格一样，各自，有各自的方向。
　　——拳无定拳，不是人为拳服务，而是拳为人服务！松沉，是最重要的。所以架子可以不练，桩和缠丝才是关键！
　　——太极的真功夫，架子上，必须要一丝不苟，那是一点儿差错也不能有的！有时间像老人那样休息站着，还不如多练几遍拳架呢，那是活桩，何必死桩呆立呢？

　　8字圈

　　和张门弟子坐在一起饮茶，不消一会儿，就感觉一种异样的氛围，有点想法，却不敢判断。
　　在国际院，教练员及学院的拳友（有一定基础的）的，不管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透着一种清朗舒爽的气质，特别自然，特别简单，那种“精气神”遍地开花，连烧饭大妈，门口卖香蕉的都是。而张门弟子呢，各位有坐有站，我竟察觉不到一个人含有挺拔中正的味道，很随便地坐着那儿跷着二郎腿，世俗气息较浓，不见精气神，倒是有一点懒散疏松的味道，没有武者气质。
　　鹏先生挺着大肚子，以非常舒服的姿态塌在椅子上；老爷子则似乎有点怕冷，身子裹着，不愿意张开，半斜倚在沙发上。闻名太极届的郑州三张之首，桃李遍布神州各地的“武林神话”张志俊，其师门聚会，竟是这样一种寻常企业员工的样子。然而，很快我就改变了想法，并不是寻常员工这么简单，不同吴老师、会武老师、侠少晨、侠少敏的从容自信，弟子们有一种幽静的凝重感，我这个形容词不晓得对不对，总之陈沟张门，完全不同就是了。陈沟开朗，张门紧缩……
　　鹏先生突然向一名徒弟说，你去教小刘一个8字圈。
　　进入正题了。这个“8字圈”千万不能写成“八字圈”，因为手指的运转线路，就是一个阿拉伯数字的8。而“八”则相对另一个张门忌讳之极的词——八字脚，也是张门否认陈沟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弟子叫“功夫熊猫”，他领我去了别的房间，向我展示了8字圈的要诀，我依言照做，把小星架的缠丝劲运用起来，划了两个8。功夫熊猫大吃一惊，叫了起来，你的沉肩坠肘怎么做到的，我还没说什么啊！这个教得太有成就感了，虽然我没啥功劳，啊哈，哈哈哈！
　　我倒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起来，然后他便去和鹏先生说了。我心里很开心，便说之前在陈沟学过了老架，鹏先生哦了一声，其他弟子也看着我，饶有深意地微笑。


　　梢节领劲

　　嘿嘿，又一个陈家沟的啊！
　　这时候，一个面无表情的年青人走了过来，说我们试试吧。
　　他1983年，和会武老师同龄。会武老师的眼神像星星一样明亮，他的眼神是鸷鸟一样狠厉，脸色有点惨白，和前者的阳光截然不同。他在大学时期练的是跆拳道，后遇张门高手，被对方像小孩子一样牵扯的东倒西歪，便着迷入了太极，张氏太极。他在2013年5月，正式拜师，成了鹏先生的入室弟子。
　　此人经典语录：
　　1、陈小旺名气这么大，仅仅是因为他姓陈。
　　2、嘿嘿，你们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小旺拉的屎都是香的！
　　3、陈炳的功夫，那是太差啦。（其他弟子补充，架肩飘肘，嘿嘿，嘿嘿嘿……）
　　4、张志俊是太极届一百年才能出一个的怪才。
　　5、张志俊的境界，见他一次，就提升一次，现在怕是超过陈照奎了，而且不是一点点！
　　……
　　这位的身份不便透露，但由于每次见他都是一条黑裤子，照片上见他也是黑裤子一条，就用这个做代号吧。
　　黑裤子伸出手来，说咱们五指交叉，拧一下手吧！
　　我心知肚明，这是老爷子的招牌功夫，正想见识一下，当下就和他扣在了一起。他的手指微微一转，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搅进来，我还不明所以，就失去了中正，手肘被高高架起，手指间传了一阵沉实的疼痛。他平静地说，你看，我才用了两根手指啊！我明知会输，却想不到结果是这样，他仅仅是小指、无名指就让我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他又缓缓的把中指也缠进去，我更加痛了，知道再搅进一点，自己的指头非断不可！这时他松手，放开了我。
　　比起陈沟的小胖擒拿，这个拧手要狠太多了。
　　他问我，看见他的腰动了吗？我苦笑，说没注意。他说那好，你这回看清楚，于是手掌一合，抓住我的四根手指梢节，像转呼啦圈一样扭起腰来，抓我的手上轻飘飘的，毫不用劲，继续说，陈家沟老是扭来扭去，以腰发劲，这有啥用呀？接下来全身不动，手指上一转，我又被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架起了手，连身子都被拔了起来。他伸出左手食指，晃了晃，轻轻往我手臂一点，我整个人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他连比划带说，不停地示范动作，一个全新的太极拳理出现在我的眼前，又把十个指头点在了我胸口，轻轻地拨动，我的中正，竟被这股轻柔的指力揉散，所以整个身子都被控制住了，开始东倒西歪！我用力顿住身子不受他的指力牵扯，他听见了僵直，立时发力，从指尖穿透过来，我身子猛地向后一仰，连退了三四步。
　　冷，脆，劲，快。
　　不同陈沟的以腰发力，倒行逆施的梢节领劲，却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
　　我这时想起了在国外演话剧时，那个脑残的意大利人，向他请教，他哂然一笑，让我用力抓他双臂，右手斜下，左手缠上，一个轻巧变向，我瞬间就站不住脚了，往他指引的方向跌了出去。这一下干脆利落，比我硬生生推开人家，一个是武学，一个是蛮斗，判若云泥。他向我解释了动作的原理和窍门，我试了一下，果然巧妙实用，这下大喜过望，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当天下午，除了我，还有一些人上门找了老爷子，却是苏州太极协会的人，其中一位是马虹前辈的弟子。客气几句后，向老爷子提出了推手的想法。两父子便让黑裤子和他们试手。黑裤子和他们较量的过程，我没有看到，只看到苏州太极协会第二天对老爷子更加客气了，而且请两父子吃饭时，还叫上了黑裤子。从鹏先生那轻松愉悦的表情上，我知道他们都输在了黑裤子的手上。
　　而我听弟子们说，苏州太极协会那叫玩票，以前有一个75公斤级的真正散打冠军，找过鹏先生，结果一招都走不了，就被制的服服帖帖……我们这一支拳，可不做什么过分的力量特训，鹏先生的拳，是“懒人拳”！
　　老爷子说，在黑暗的房间找东西，只有指尖才能感觉出这是什么，因为手指尖的灵敏度是最高的。把力量练到手臂是青铜，练到手掌是白银，练到手指是黄金，当你把力量凝聚在指尖时，才是真正的钻石。梢节领劲来源生活，你穿衣系扣，梢节领劲，打个火机，梢节领劲，提个筷子，梢节领劲……生活中你们个个都是梢节领劲，为啥一到练拳时就不想着去领了呢？

沼芽儿

　　别具一格的起势

　　当天晚上，我便参加了苏州企业的太极培训。而这时发现，他们的拳架，和陈沟的完全不一样！
　　首先，是打开左步，以腿根着地再放平脚掌。而陈沟的拳，甚至是我知道的所有太极拳里，都是足尖落地的。没记错的话，那位弟子叫新民，见到了我的迷惑，笑了笑把脚根落在我的脚边，以根为轴用脚尖扣我下盘，顿时感觉身子一晃！而他们的起势，也不是经典的平行直起，整个身子蜷缩着，由小指开始，一根一根顺缠往身子左上方领起，突出了两只手腕。那动作乍一看，如同六小龄童饰演的孙悟空一般！
　　包括金刚捣碓，所有的动作，都在刻意强调手指，我跟着他们一遍一遍练，这都是弟子在上面领着，老爷子正在下面聊天，鹏先生和黑裤子拿了一摞厚厚的书集，要分给大家，那自然就是《高手》了。
　　休息时，鹏先生问我，感觉怎样？我说区别太大，他点了点头，黑裤子就说，小刘不错啊，看他的动作，做出来都和其他人（苏州企业员工）不一样！新民说，小刘呀，你打陈沟老架，给我们看看吧！张门弟子听到，便有几位围了过来，我打到懒扎衣时，听见他们哈哈一笑，说，看吧，这就是老架的经典招术啦，左手叉腰！
　　“快看他的脚，就是没有五指抓地！”人群中，一个坐着的大叔正指着我，和苏州企业的年青人说话。他是企业的领导之一，小苏，年龄也和我差不多，留学归国的。而那大叔，则是张门一位高手，姓常，就在江苏开武馆。
　　弟子们谈论着，打了一个他们的懒扎衣，把手掌放在小腹。这是新架和老架的区别，陈沟新架也是放在小腹，区别在于，陈沟是平放，而张门的手掌则指尖朝内，伸向肚脐下面，让整只手撑出一个明显圆弧。我便问，为什么手指这样内卷？黑裤子过来拿我的手指，放在他的小腹前，用力抓住，问你疼吗？我摇了摇头，只是感觉很紧，倒不疼。他依然紧扣我的手指，只是往内卷了下，这一下，立刻感到钻心的疼痛，他又冷笑了一下，陈家沟的拳，又平又直，哪里有这样效果？
　　我暗暗凛然，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心目中的太极圣地，那行云流水的气度，蓬勃向上的精神，真的已经背驰了武学的本身？我一年来努力苦练的汗滴，只是竹篮打水，一场全空？
　　这时却听旁边砰砰有声，一个中年男子面带微笑，正在教员工招法，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十足过瘾。由于企业员工完全没基础，突然看见一个会震脚会出拳的，顿时鹤立鸡群，我赞了一声，高手啊！黑裤子压低声音，一个票友罢了，这次活动就是他发起的，水平还不如你呢！
　　休息好了，再复习之前的动作，我正打着金刚捣碓，身后有一人用力扳住我的手臂，按她的意思做了一个大弧上步，我一看，原来是鹏先生的夫人。我按她的意思，把上步重新做了一遍。
　　她笑眯眯地说：“你真聪明……”我刚要示谢，又听她说，“知道离开陈家沟，来老爷子这边学太极真功夫。听说你才练了一年吧，嗯，挺好，中毒不算很深。”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炳师是我的偶像，自然不必说，吴老师、会武老师他们，一滴一点的教给我们东西，老架对我的影响巨大，不单是体质大增，也让学校同事敬佩我文武兼修，连清华的历史教授彭林，都当众表扬！老架更让学生敬重我，或者说怕我，因为有功夫，不敢在我面前调皮。以前孱弱的身体，懦弱的性格，被人笑话一句文弱书生！而现在获得了体魄、荣誉、尊重，都是陈沟老架所赐，怎叫中毒？


　　父子登场

　　终于轮到鹏先生上台讲解了，印象比较深的，是“懒扎衣”。按陈拳的习惯，是将重心压在右腿，双脚一虚一实，而鹏先生则说双脚平匀，重心不偏，最多右边55%，左边45%。这一招排在最经典的“金刚捣碓”之后，可见其重要性。至少，在实战中很容易发挥。
　　鹏先生挺着大肚子，满面春风，向大家抱拳行礼，眼中笑意盎然，倒像是个餐馆做大厨的老板，随口就要说出“恭喜发财”之类话语来。他很喜欢这么一句话：和气浮于面，锐气藏于胸！
　　拆招时把我唤上去，让我用力扳他厚实的手腕，用一个反拿，一下子让我单膝跪地，感觉不下去手就要折断一样。我领教过梢节领劲的奥妙，看他手指一转，就顺势听劲下去，而台下观众看起来，便不够震憾，倒似我在配合表演一样。实际情况是，我不顺从鹏先生，结果也会下去，只能徒然痛楚。弟子们之前就在担心，不方便让苏州员工上去，有些好胜的热血学员硬顶起来，万一拿捏不住，就要受伤。
　　可能鹏先生也想了，于是换了徒弟上来，几下推手，将徒弟身法滞住，掌缘切在脖子上，双脚前后开弓，咄的一声，十指同时发力前推，胖胖的身躯明显一个松沉，那一瞬间身姿、面色都霸气外露，真如放出气功波一样！徒弟头重脚轻，如撞上了推土机，砰砰砰砰砰……至少仰退了七步，恰恰在台子的边缘停住。由于台子只是一层木板架在半空，让那失重的踏地声更显沉重。
　　我们一片哗然，大约两秒以后，掌声暴响起来。一些女员工甚至被吓到了，瞪着眼睛发呆。我尤其激动，这就是五指抓地，梢节领劲吗？腰部似乎没动，至少我未看出摇晃，只是脚下依稀有个上步。那弟子过了好久还在揉脖子，说生疼。但鹏先生还没真正发力，而且打出是个长劲，若是一个短促寸劲，则会像锋利的刀子透入体内，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鹏先生霸气外露了不足一秒钟，又是笑呵呵的，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企业还是上了一个人，便是之前的小苏。他身强力壮，更是年少气盛，试了几个招，都被鹏先生轻松拿下，也是热血童心，突然一下就狠命地熊抱鹏先生！鹏先生愣了愣，又不能发力震他，摇摇头说，这种抱法便不能用手解脱啦，我试试另一个方法！当时小苏就是整个后背加屁股对着我们，换句话说，他把鹏先生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个脑袋还能看见。我们都看不见动作，唯一确定的是鹏先生在碎步后退，然后他的脖子、胸、腹、档、大腿、小腿逐一出现在我们眼帘，就是说，小苏竟然缓缓滑倒，先跪后仆，最后五体投地趴在鹏先生的面前！
　　这一下掌声更加热烈，鹏先生虽然笑意依旧盎然，却是胸口起伏，喘气不止。显然是小苏玩真格的，鹏先生没思想准备，一下子被消耗了许多体力。鹏先生已是中年，而且体力真是弱项，这一点他自己亲口承认。
　　这时老爷子缓缓登台，把辛苦的鹏先生换了下去。他不像鹏先生这样满面笑容，和台下互动，只管自弹自唱，讲解招术，却也有一种异常的吸引力。最后表演了即兴自创的一招“指点江山”。此招是“金丝缠腕”的进化版，老爷子手法柔和，食指划出一个小圈，从上向下轻轻一戮，小苏立刻像稀泥一样软下去。老爷子说，你再高大，跪在地上也没我高大；你再英俊，被我制住了痛得咬牙切齿，自然也没我英俊了！这一招和谐又好玩，接下来的时间，大伙儿捉对演试，我和一名员工试招，却总感觉不如意。
　　“这个不对。”一个声音响起，竟是老爷子本人，我兴奋极了，和他接手的一下，心里又吃一惊，这手掌柔软异常，真是平生首见。我们依他指点，果然效果不同，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鹏夫人用力在我背上拍（推）了一下，大刺刺地说：“老爷子上课很累啦，你们找张老师学习吧！”说着指了指正自忙碌的鹏先生。我哦了一声，便退开了。
　　鹏先生也在教“指点江山”，一个女员工不会听劲，手腕僵挺，让他这么戮了下去，顿时笑容失声，大声惨叫。这一叫，反而围来一帮女性，明明知道疼痛，却还是欢欣雀跃地排队接招。鹏先生看这阵式，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付下来，于是大家看着一个一个的花容失色，一声一声的惨叫，同时又是乐此不疲，竟把堂堂一位武学名师当成了游乐场的惊悚道具来娱乐了。
　　在后来的几天中，一次老爷子领集体练拳时，专门停下来，指正我的不对，说练过的，就必须做好这一点！鹏先生也同样在集体练拳时，停下来给我做身法调整，两父子批评的，其实是一个问题。所以，我在苏州意识的最大问题，也是之前学校的舞蹈老师笑话我的，下盘不稳。按张门的说法，就是五指不抓地了。
　　后来在郑州，鹏先生还拿我开涮，说：“他现在的步子，已经好多了，那时在苏州脚底乱动，跟踩蚂蚁似的，你们（郑州弟子）是没看到！”


　　正功花园的大忌

　　郑州，冉屯东路，有一个地名叫“正功花园”。
　　正功花园根本就不是花园，因为没花，只是一个草坪加卵石路的地，却因为老爷子的家在旁边二楼，变成了陈家沟以外的著名太极场地之一。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人群。一旦有了人群，就是有了江湖。而江湖，是要讲究规矩的，同时，也是有忌讳的。
　　比如说，英超赛场上，有一个足球俱乐部，叫作埃弗顿，位于英国利物浦。所以，便和另一个著名的俱乐部——利物浦成了同城冤家。利物浦的主场球衣是红色，埃弗顿则是蓝色。如果你想去参观埃弗顿俱乐部，可以！但最好穿上蓝色的衣服，如果实在没有也就算了，只是千万不能穿红色，否则，你马上就会成为俱乐部的眼中钉。埃弗顿俱乐部有一句很经典的话：身为埃弗顿人，连身上的血都是蓝色的！
　　哪怕这句话的本身是荒谬的，但代表了一种态度，强硬的态度，不和你讲道理的态度。要么听着，要么滚蛋。
　　正功花园的忌讳，只有三个字——陈家沟。陈家沟的人，你不能提；陈家沟的拳，你不能练。否则就是花园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不知深浅的我，正是犯了这个大忌。虽然没有特意提陈家沟，可是我对她的强烈感情，对小星拳架的深刻记忆，无论言语还是拳架，岂能一下子就抹杀干净？所以，本来一个月的学程，才十几天，我就滚蛋了。
　　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对正功花园那两个特别反感我的鹏师入室弟子真诚地说三个字：
　　我、
　　没、
　　错！
　　如果给三个字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
　　一、
　　万、
　　年！
　　你们讨厌我欣赏陈家沟，我知道，所以我就继续欣赏，所以你们也要铆足劲儿撑住面子继续讨厌。我不但知道你们讨厌陈家沟，更加知道你们的威风，只能耍在正功花园，如果在陈家沟耍的话，随便是哪个学校听见了，都只有一个结果，就是你们找一把扫帚，后找一个簸箕，把掉在地上的威风扫起来，哥俩一人一份，一个麻袋回郑州，一个麻袋回山东。当然，你们其实并不傻，知道见了他们，固然是自个儿需要扫帚和簸箕，可是见了我，倒是可以把扫帚和簸箕递过来，喏，陈家沟的威风在这儿呢，朝过圣的你，还不赶紧扫起来，麻袋回你的陈家沟……
　　这两位仁兄，自然名号也要霸气一些，大的70后，大名鼎鼎唤作“眼高不幼稚”，小的88年，威风凛凛人称“好看不晃腰”！


　　眼高不幼稚

　　据我了解，他并不是练架子出身，只是跟了鹏先生才练拳，可他毕竟是郑州人，经常和鹏先生相处，梢节意识已经相当的强劲灵活！那时，他经常和我试手，但比较喜欢装酷，而且听人说他胆子其实挺小。他有时会深沉地说：道可道，非常道！什么是外家，什么是内家？根本就是浑然一体的，这是太极么，形意么，八卦么？其实都是一个原理啊……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不懂呢，分出这么些门派呢，啊……
　　我被他制住的感觉，和黑裤子差不多，劲力还要更强韧，不但丝毫不能抵抗，而且他几乎招招可以致命，我被ko的次数一多，这叫一个七荦八素没尊严。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他说是试手教我，其实是自己找个肉包练手，装酷的成分更大罢了，因为只练少（不）说啊！
　　他抓完了我，突然面露微笑，说你哪儿学的拳？我说陈炳处。他颔首默默地继续微笑，再练个几年，我也去一下陈炳那儿，就当自己什么也不懂，问他什么叫太极拳，什么叫顺逆缠，然后引他来拧我的手……说到这儿，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脸上笑意浓的化都化不开的人，指劲实在太强！炳师能不能承受下来，万一失个手，在自个儿的学校，可就难堪了！我脑海甚至浮现出炳师输招之后的惨叫之声，心中如被刀子割了一样难受。
　　有一次他逼格无限的把手臂松展开，让几个学生随便抓，他以稍节领劲化开，以智慧的微笑方式自我愉悦。我心念一动，说师兄我两只手抓你成不成？他目光向天，微笑点头。我使出了陈家沟那个小胖教我的擒拿，但单凭一只左手，自然拿不动他，于是右手合上，凝力向他的外圈划弧，他的身法明显一滞，手臂僵了一半有余，笑容也转没了。我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单手化不开了，除非大动身形，或者左掌救助。虽然我不太可能把他摔在地上，但这一拿已经试出，他的指力虽强，实战方面却比黑裤子颇有不如。人家是见招拆招，我无论问什么，试什么，都以潇洒从容的手法演示化解。我的想法只是一瞬间，手上早就松了，恭维几句，就自行走开。
　　当时我不知江湖“忌讳”，以在国际院和拳友闲聊的方式，和其他学员（非弟子）聊着拳法和各位名家，他一旦听见，立即敛了笑容，哼上一声，吐出2个字：幼稚！而后来只要一聊到陈家沟，哦，不，是他们一骂到陈家沟，我忍不住辩几句，他又会敛了笑容，哼上一声，吐出2个字：幼稚！我在QQ群上说一些自己的练拳想法，他第二天就会走到我面前，敛了笑容，哼上一声，吐出2个字：幼稚！
　　后来我发现，这种一刀切的抨击方式，是很多张门弟子的人生准则。于是，见多了，心就宽了，我就幼稚呗，不然咋衬托他的不幼稚咧？
　　某一次，一个大妈买菜回来，想在回家前练一会儿，就来了正功花园，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老架二路”，他又开始鸟语花香，说不合太极原理，问我练过没有，我说练过，他们想对比一下“玉女穿梭”，我便打了这一招。只听见大妈咯咯咯的笑得花枝招展，于是他骄傲地解释，虽然她的功夫没练多久，可是毕竟是张门的传人，见识过什么是正宗陈氏太极，眼界已经高上来了，自然看不下去这种陈沟拳……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让炳师蒙羞，也骂自己蠢笨！这种情况，还这么实在地练出来给他们看，这不是找损吗？
　　其实我真的想不开，又说自家是陈氏太极，又说陈家沟幼稚，干嘛就不说这是“张氏太极”呢？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情啊！难道真如《高手》所说，陈拳在陈沟已经失传，在某些外地反而保留了下来，比如你仁兄的身上，正功花园的地皮上？
　　所以，这位仁兄的大号，便是“眼高不幼稚”了。

沼芽儿

　　好看不晃腰

　　每次想起他，都会联想到炳师的一个弟子——侠少晨。因为他俩都是山东人，年龄也差不多，晨是90年，这位仁弟则是88年。晨是炳师弟子，他是鹏先生弟子；晨在当地小有名气，他也在当地小有名气；晨在国际院出类拔萃，他也在正功花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当然，他们虽是山东，倒不在一个城市，估计彼此也不认识。
　　仁弟特别真诚的一个人，所以，总是毫不演饰那一脸的鄙夷来观察我练拳，恨我不争气，睨着我向师娘告状，这家伙来了好多天了，还是上手还是这么腰部乱晃？
　　我挺惭愧，在弟弟你身边傻练，让你看不顺眼，不但影响了练拳心情，怕是吃饭的胃口，睡眠的质量，也因为恶心而下降了吧？但你确实有让我佩服的地方，比起眼高不幼稚，你是真正的练家子，身子强壮，韧带也已经拉得不错，胯更是松的没话说，尤其是平行脚抓地，是我羡慕和追求的榜样！
　　某一天，他向其他学员们晃着腰欢笑，我当他心情好了在跳舞，完了他指了指我，说这就是刘的陈沟拳啊，嘻嘻！其他学员均觉过分，没有回应，他依然把嘴角翘了起来，脸上焕发出满足的快感——谁让你影响我练拳、吃饭、睡觉的，这份不顺眼之郁闷，自然要发泻发泻，让你也郁闷郁闷的，礼尚往来，这也是人类的本能呀！换句话说，这是科学！
　　某一天早上，来了一位山东大哥，他也学习过老架，但不是直接和陈沟直系传人练的。按照惯例，他要打一段给张门弟子来看，于是他也“跳舞晃腰，架肩飘肘”，老实说，和我的小星架相比，差距还是有的。然后，仁弟立刻和鹏先生说：虽然他也晃，却是我见过晃得最好看的，真的要比刘晃的好看多了！鹏先生没说话，他把嘴角翘了起来，脸上焕发出科学的微笑。过了一会儿，他主动走到我身边，告诉我：虽然他也晃，却是我见过晃得最好看的，真的要比你晃的好看多了！我没说话，他把嘴角翘了起来，脸上焕发出科学的微笑。那天下午，鹏夫人也来了，于是他又过去聊起山东大哥，说：虽然他也晃，却是我见过晃得最好看的，真的要比刘晃的好看多了！鹏夫人微笑摇了摇头，没说话，示意他不要当面给我难堪。于是他把嘴闭上，嘴角依然翘起来，脸上再度焕发出科学的微笑。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在仁弟的特别帮助下，让我恪守儒家精神，实现了一日三省，却是应该感谢他呢还是感谢他呢还是感谢他呢？
　　最经典的对白，是这样的，他告诉我：这里是练功的地方，你要好好练功，不是说话（我们骂陈沟你听着，别顶嘴）的地方，你是不是在国外呆久了，好像已经不知道中国人怎么说话做事的了。
　　说句良心话，我后面认真练习张门拳法，真有受这些刺激被逼出来的成分，人生啊人生，这也是科学。
　　所以，这位仁弟的大号，便是“好看不晃腰”了。


　　默认了的张氏招牌

　　一直声明自己是陈氏太极，但其实张门里头很清楚，这一支拳已经自成一家，只是老爷子是照奎公的嫡传弟子，直接改了字号，公开场合有点说不过去！从我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给大家提供一些参考。
　　第一个例子，桩。太极的桩有很多款式，大体是两种，练功和养生。然而，在正功花园是不练桩的，鹏夫人骄傲地告诉我：本门不站桩！有空站桩还不如多练几遍拳，只有气血衰弱的老人，无力行拳，才站着运气，却被误传下来，成了主流功夫！
　　当然，这个话其实也不是鹏夫人说的，而是老爷子自己说的，鹏夫人听多了，自然也能脱口而出。这是张门一大特色，拳法，不是练的，而是边练边说的！老爷子的话，学员听了记去，就开始出去背诵，比如说眼高不幼稚，他告诉我们的奥妙拳理，几乎全是老爷子原话。证据在于，后来我看老爷子视频中，听到了和眼高不幼稚一模一样的话。甚至于说，有些勤于思考，努力钻研的弟子，还能别出心裁，自己创造一番理论，这是后话。
　　这里看出两个问题，第一，对于自称“本门”，老爷子本人并不反对。第二，张氏太极，养生可以忽略不计，除了打人，还有宗教色彩。我知道的几位弟子，对老爷子的虔诚态度，真的好像书生尊孔子、和尚奉佛祖一样！
　　第二个例子，是那段时间在网上看太极的帖子，见到一个自称学了一年出头的太极狂生，在重庆公开向社会人士挑战，我好奇便加了，他问我是不是挑战的，我说不是，只是崇拜一下。他告诉我，最近没人找他了，之前好几个，都被一二招击败，而他只用了一个什么竿杆的手法（记不清楚了），并称自己是陈氏太极，家师姓李。我问他知不知道张志俊，他答：这是祖师爷！
　　好吧，这里看出的问题更明显了，是个中国人，都知道祖师爷这三个字是什么涵义吧？
　　鹏先生说过，什么金庸小说的大战三百回合，都是精彩噱头，真正的比武，就应该一招解决战斗！而老爷子本人，也在一次心情好的时候，和我们讲了一个在美国的故事。
　　某一个武术活动的会场上，老爷子正在演练拳法时，一个空手道黑带见了，久闻太极之名，心痒难耐，在一边跃跃欲试。此人身架壮实，却是一名女性！经过在场的主持人翻译，老爷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说那试试看吧。于是对方气势汹汹，像一只母老虎一样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老爷子。老爷子挣脱了几下，对方纹丝不动，于是这位女汉子大摇其头，放开了老爷子，大声蹦出三个英语单词：No!No!No!
　　老爷子去找主持人，说，她是一个女的，这不方便。主持人愣了一下。老爷子解释，因为他的手法要碰到对方的胸部，这么一来，张志俊三个字，被别人拿出去和耍流氓放在一起，可不太光彩！经过翻译，女汉子倒是很爽快，根本不懂中国人授受不亲的一套，就说放手只管过来。接下来的结果，便是她刚一扑过来，被老爷子伸掌托胸，直接放倒在地，还打了几个滚，起身之后又大声蹦出三个英语单词：Ok!Ok!Ok!
　　某一次，在正功花园聊天，鹏先生也讲了一件事：在客运中心买票，一个小偷把手伸进他的裤子，被他发觉后，直接擒拿放倒在地。我们当然相信，可是这种事情听着有什么意思，我求知心切，就说老师我们当场演示一下吧！结果大家就让我演小偷，把手放到鹏先生裤袋里，他双手一扣，这个手法真记不住了，我从鹏先生的身后，被拖到了身前，放倒在地，但他明明离手，我却不由自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一位内蒙古的大哥，他很喜欢体验太极文化，和陈自强、王战军都推过手，或者说，都被他们摔过，笑。来了正功花园，自然也不含糊，直接就和鹏先生推手了，被摔以后告诉我，陈家沟的推手，很快很猛，但张鹏不同，比较巧也比较脆一点……


　　鹏先生的少年经历

　　在一次聚餐的时候，我有幸和鹏先生同桌吃饭。鹏先生不喜欢或者是不能吃太咸的菜，所以他的规矩是让餐厅把热菜都“盐减半”。
　　谈论起当代太极名家，他对陈家沟是冷傲蔑视的态度。之前一直认为他太高傲太怪异，或者如外届普遍评价张门弟子太狂！然而，和他短暂的十几天接触，尤其这次饭桌的一席话，我对他的印象有很大转变，甚至有一种共鸣的感受。也许，陈家沟上一代人，对张家父子并不公平，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坚定“排斥”，但从张门对陈沟的态度来看，以前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鹏先生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每次说话，我也能感觉一种含蓄的态度。他无论讲什么，都不会把话讲得太明，但是又保证让你明白他心里的意思，不当面否认你，又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很不喜欢别人和他聊什么太极拳，直接点说，他认为你们这些太极根本就是小孩子的过家家，但是看你们一本正经又自以为是的头头是道，心里着实恶心极了，偏偏他又是“武林神话”的儿子，所以一边恶心着，一边还要继续不断地听人家喋喋不休所谓的内心世界之太极观念。不然，人家会郁闷，你不就是老子厉害，学了点功夫吗，目中无人什么呀？
　　做这么一个比喻，当年抗日的战士，现在90高龄存活的不在少数，他们最反感就是今天的“抗日神剧”，什么手撕鬼子……
　　什么太极是人生，是精神的境界之类扯淡，你要说，他便听，你要练，他便看，然后点头淡淡地说：“不错。”
　　“我早上从来不去什么公园，每次一去就被太极团队认出来，然后要我评介他的拳如何如何，可是那拳实在没法看，却也不能一次一次地得罪人……”他郁闷地说。
　　不喜欢说话，自然很多东西要憋在肚子里，加上母亲、夫人、女儿均已病逝，是要怎样残酷的打击（现在的鹏夫人是续弦）？他的自尊心很强，性格有敏感和偏激的地方。和气浮于面，锐气藏于胸，其中的锐气，我认为大半是自尊心了，总之不是什么不服输甚至挑衅别人的热血青年之锐气。
　　少年时代，他和某亲戚家关系不好，一言不合，就跑了二三十公里的路回家，此事的前因模模糊糊就是这样了，但过程是跑了马拉松千真万确。他回忆的时候，脸上还是透着高傲和讥嘲，孤洁而不迎合他人，看人脸色，并点头哈腰的事情，他必然不干。我想起了自身，在意大利，也是寄人篱下，结果至亲给我脸色看，拉起皮箱就走，自己花了一大笔钱住着旅馆，一边白天拼命干活，一边晚上住哪里都没着落，一个人在海外，所有的亲戚都不把你当人看，这种日子，呵呵……
　　说着以前的经历，他又看了看一起吃饭的弟子，那些特别刻苦的，也就一天十几二十遍拳，而他以前则是一天50遍拳！鹏夫人插了一句，你现在身体的肥胖，就是当时练得太厉害了吗？他叹息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比起那些表面对他恭敬的弟子，我感觉自己要更加了解他，至少有共鸣的地方！虽然没练拳这么牛逼，但是抄读经史子集，也是下了很大的苦功！至少，他不会像弟子那么无聊，去欺负那些拳艺不如他的人。而那些弟子，只能感受他对陈沟的排斥，不知道排斥真正的因由！他们盲目抨击陈家沟的同时，谁也没能力去真正战胜陈沟高手！为什么？
　　这种话，我现在说有点放肆，有点推测，但我认为自己是对的——
　　所谓的稍节领劲入妙境，两头卷曲定乾坤，拳架上表现出来的仅是表皮外象，而真正的心法，聪明的徒弟能自己推断几分，但恐怕谁也没真正得到！所以老爷子的徒子徒孙，对拳法的理解，和鹏先生相比都有一段差距，为什么？
　　老爷子小气？
　　鹏先生藏私？
　　也许吧，我感觉鹏先生是看透了世态炎凉，发觉一干弟子中，并没有真正可以肝胆相照，传承衣钵的理想人物，人家凭什么传给你？这不单单是张门的问题，也是陈沟的问题，更是整个中国奇葩武林的问题！
　　那份心法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做第二个有把握的推测，心法到哪里去找？就在张门排斥并讨厌的陈家沟。


　　鹏先生的激励

　　徒弟和我的不愉快，鹏先生自然都瞧在眼里。显然，对于我的过去（陈家沟），他是不欣赏的，对于我对过去的执着，恐怕也是哭笑不得。但毕竟我是付了一大笔学费，专程从国外回来找他习拳的，总不能不上点儿心思。记忆最深刻的，是接下来的几件事情：
　　某一天，我正在练“金刚捣碓”，鹏先生怒了，大叫一声：刘，你也练了一星期的8字圈了，怎么这个手还像残废了似的！（没有稍节领劲意识！）我被这样一位武学名师当头棒喝，不得不凛然照办。此后，每次练“金刚捣碓”时，其实也就是开始练拳时，耳边几乎都会响起这一声怒喝。
　　2003年的时候，我因工作需要，开始驾车上路。家人都很担心，怕我路上不安全，父亲更是晚上都睡不安稳……因为菜鸟啊！果然，不到一个星期，就出了一次重大事故——我因分神考虑泊车的位置，来不及刹车，砰的一声撞上了前面等红灯的车队，一口气造成6车连环碰撞的壮观场面。当时整个人都空白一片，后来事故处理完毕，保险公司赔了9千多，警察叔叔则拍了拍我肩膀，说：小伙子啊，刚刚上路的吧，你运气真好，这次撞的全是车，算是给你提了个醒，开车就开车，哪有这么多别的事情要考虑？！如果撞的人，糟班西糟班啊（温州话，很麻烦很麻烦的意思）。那一次事故之后，不知怎地，我开车总是双手握盘，全神贯注，车速偏慢，永远都像实地考试，身边坐了一位考官一样，这个乖孩子习惯到了今天还在保持着，事故率为零。
　　这个交通事故，和鹏先生那一声怒喝，本质是完全相同的。
　　我先天体弱，三十岁的身子，胯部硬绑绑的，虽然习拳一年，但还是找不着一个突破口，按照武术的标准下蹲。和很多公园健身的大叔一样，我也是一蹲就撅了屁股（平行脚）。那天鹏先生又看不下去了，一脸坏笑地走了过来，让两个学员顶住我的脚（因为下蹲时脚掌会外摆成八字），然后折了一根树枝，在我的屁股后面用力垂直抽着，只要我撅了一点儿屁股出来，便要被狠狠抽上一鞭，在他的威逼之下，我是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人了，平时都是我教小孩，今天却被别人当小孩教导，多少有点尴尬！正在这里，突然感到胯下一松，居然真的垂直蹲了下去！天哪，我心里真的不知是何滋味，虽然不如张门弟子这么标准规范，但真的蹲下去了！！
　　后来鹏夫人一看我下蹲，脸上就露出满足的笑容，说：他可以了，成功了！这时，我才感觉，她其实是一个善良直率的女性，就是有时太直率了，苦笑。关于下蹲，我要感谢两个人，一位是鹏先生，这个不必多说，另一位则是炳师。可能你会奇怪，这关陈炳啥事？我想说的是，正因为炳师规定了学校这套菜鸟小星架，让我修习一年，体内积蓄的劲和松，才会在鹏先生这一个点上爆发出来！既是说，炳师在凡界搭了一座天梯，让我爬到了一定高度，才能接住鹏先生云头上面抛下的绳子，把我生拽上去。
　　如果没有炳师，我不会坚持习拳。如果没有炳师，我自然也不会写这个故事，和你们分享太极拳！
　　女朋友问我，读大学时有没有过情人？我告诉他，有，但是一个大我将近50岁的糟老头子。人家正自纳闷，我解释，他的古典文学功底，让我窥见了中国历史灿烂的文明，成了我回忆大学最珍贵美好的记忆，女生只能靠边，他是我的文学情人。大学没有女神，只有男神。
　　所以，后来和别人聊起炳师，同样道理，他是我的武学情人，另一位男神。
　　回到正功花园，在众弟子的怂恿下，我按照张门弟子的惯例，上去感受一下真正的太极劲。鹏先生又是一脸坏笑，让我绷紧右胸，他把自己的拳头往身后一拉，硬生生的击我一拳！我感觉右胸一震，有点麻麻的痛，右脚向后退了半步。鹏先生叫，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我照办之后，果然不再难受。而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重点，各位弟子围的更加近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要好好看清鹏先生接下来的出拳。他以肘定位，让小臂和大臂成90度，平举在前，大臂不动，稍节领着小臂轻轻在我胸口敲了一下，我立刻感觉一种奇怪的绞透力，同时有点兴奋，这就是太极拳吗！？身子一下子就飘起来，退了三四步，胸腔有说不出的恶心不适，脸色都白了。
　　我有点吃惊的看着鹏先生，这个一点儿都不像个练家子的胖子，开始相信一件耳闻之事：以前有一个身子强壮，练过功夫的人，和鹏先生是朋友，就一起吃饭，那晚也是喝醉了酒，醺醺然拖着鹏先生非要给他认真来一拳试试，不然不让走。后来没法子，鹏先生让他在胸口放了两个枕头，以敲我的手法，给了他一下！反正结果是那个壮汉直接飞起来栽在地上，之后半年以上时间，胸口疼的根本干不了重活，痛一次就大骂鹏先生一次！
　　鹏先生的郁闷，也可想而知了。难怪他总是点头说“不错，不错”，人家虽然不怕他，他显然是怕了人家。我不清楚鹏先生那时用了多少力，但肯定不是全力，否则当场就要丧命。
　　当时教我拳架的朱先生，在早我三四个月前，也是受了这样一拳。当时他想用他的“意念”把拳弹开，不料拳到之后，自己的身子是直接飞了出去！跟我聊起这事时，他还皱着眉头，心有余悸地说，难受，真的难受，到现在胸口还是发疼。
　　再看功夫电影里，硬邦邦的飘肘架肩，肌肉贲张，来对比真实世界的功夫高手，呵呵……
　　明星男神们啊！你们高富帅就好，这么无下限的上演“手撕鬼子”，让真正的武学大家情何以堪？
　　鹏先生的不屑和讥嘲，不喜欢别人“话多”，我好像又明白了一点点……

沼芽儿

　　低谷

　　见识了张门的稍节领劲、平行脚、肘膝相对、下蹲敛臀……一年所学的小星架被压制着死死的，稍一不注意就违背“张门规矩”，惹起好看不晃腰的冷眼讥嘲，我对鹏先生及弟子们的高超神奇所折服，同时自尊和感情也被侮辱的稀里糊涂落花流水了！当然，其实张门大部分弟子对我还是善意的，甚至有好感。有一个称作“老五”的大哥，就指正了我那难看无比的“雀地龙”（鹏夫人有一习惯，在习拳时喜欢拍照，这是她一个很好的优点，我保存了自己和鹏先生拆招的几张珍贵照片）——
　　你的胯松不够，韧带也不够长，做“雀地龙”时撑不住了，本来平行的脚掌，自然就撇成八字啦！
　　鹏夫人笑道，你真是好福气，能得到老五的指教！是呀，这个老五人比我小一号半，眼镜斯文，若是小混混看见我和他站在一起，绝对不惹身子宽大看似壮实的我，而是找他的晦气！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当他把拳贴住我的小臂，竟然产生一种奇异的螺旋劲，我根本来不及运缠丝劲，就跌了出去！在张门的弟子面前，我在陈沟学习的缠丝劲，和一个废物也没啥区别吧！
　　我一年习拳，外面的人都夸我的太极霸气，这些尊严在正功花园一点一点的被剖落，我跌进了习拳生涯中的最低谷！
　　算了，白白练了一年，我这身子骨架，呵呵……还是做好文学一块吧！
　　“小伙子，别气馁呀，你的拳架有一股气势，做对的时候真的非常漂亮！”朱先生笑着鼓励我，我看了他一眼，对他表示感谢，信心却仍未拾起。
　　那天老爷子做了一个手法，当别人出拳时，不单格架，而且左手顺势拉他一把，让他脸朝自己冲来，顺势一个右手发力，手腕正正砸在对方脸上，这一招杀伤力极大，叫作“买一送一”！
　　与此同时，温县举办了一场“太极竞赛”，有表演，有兵器，还有推手。我无心再练，怀着满肚子的抑郁之情，坐车就去了温县。其实，我是想去陈家沟，但不敢在他们面前提这三个字，就借口说看温县表演去了。


　　再见陈家沟

　　坐在郑州去温县的巴士上，看着沿途的风景。此景此车，还是一年之前的模样，而心情呢？一开始的憧憬圣地，满怀期待！这时成了满腹怀疑，一腔苦涩。但心里一线隐隐希望：否认我，否认我，否认我对陈家沟的失望，炳师、会武老师、吴老师……恳请你们来推翻这一切谬论吧！
　　到了温县，已经下午四点了，我顾不上看比赛，直接打的去了陈家沟。天渐渐地暗了，稀落下起雨来，国际院门口满是泥浆木板，原来正在建设第二幢练功楼，院门口忙碌一片，为炳师的太极事业扩展尽着自己的力量。
　　炳师不在学校，会武老师已经去了福建自己单干，我一去练功厅，只看见吴老师“飘肘架肩”地云手“跳着舞”，小星架如故，而我的看法态度，却在短短几天中发生了质变，心里一个声音在说：错了，错了！这种拳架不行的！
　　吴老师领完了拳，回头看见我，目中登时发光，兴奋地叫：“星勤，是你！”我看他一脸的真诚和友善，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正功花园的委屈登时涌了上来，苦涩一笑，心中矛盾极了。
　　我终于可以摆脱张门的压制，把这一年所习的老架一路和二路几个动作串起来，无拘无束地展示给吴老师看。他看了想了想，说：“动作熟了（比一年前），但你脚下还是没有根啊！”
　　一语中的！
　　这话，可广可狭，或者说，玩票和练家子的最大区别，并不在于气力巨细，而是这个足底可否生根吧！？
　　五指抓地啊！
　　我之所以在正功花园混不下去，正因为自己只是一个玩票的，顶多，算是票友之中的高手吧？比那苏州老总好一点点的高手……
　　那天晚上，我们师徒一起吃了饭，去了吴老师家里，我向他倾吐了满腹的苦水。
　　“那个张志俊，确实是陈氏太极届里极厉害的人物，但稍节领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是做给我看看。”
　　我拧住吴老师的手，暗暗诧异，这手的柔软程度，居然仅次于老爷子。鹏先生的手掌，皮粗肉厚，倒没甚特别之处。
　　那时未得要领，我虽然抓住吴老师稳健的手，哪里动得了他分毫？我想起了机灵脑子快，那时他也是手掌凝住不动，我主动去拧都拿不动他，因为五指没分家啊。
　　吴老师叹了一口气，说：“我以前出去做生意，功夫停了好几年，最近两三年才重新练拳，呵呵，如果换成张门高手，怕也是扛不住啊……”
　　我恨恨地说：“那只乌龟叫眼高不幼稚，还说要抓抓陈炳老师！”
　　吴老师皱了皱眉：“张志俊的东西确实厉害，但是一个徒孙想拿住院长……怕是做不到吧！这算指劲再强，又何必与他硬扛，一个变招就解脱了，院长现在的功夫……”他满脸敬佩之色，说到这里就停了。
　　我一边相信着，一边不相信着……
　　“老师，我们的小星架，和其他的老架，有没有架肩飘肘？”
　　吴老师沉吟一下，缓缓把肘抬起，与肩同高，示意我托他。我双手用力在下面顶他肘部，却只是微微摇晃，让我无从施力。按他的说法，好像是把浑身的重量松在手肘上，要托他的肘，相当于把他整个人一起托起来！而且，他下意识用了化劲，连力点都难以找到。
　　我想起了黑裤子，那天教我破解脑残意大利人拿我双臂的招术，于是又抓住吴老师双臂，看他的破法，他一个“海底翻花”，我也是一个趔趄。和黑裤子的破法，虽然一个走手，一个动腰，大相径庭，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又想起了老爷子的妙招“买一送一”，便出拳攻击，被他一个接手含住，他想了想，说还有更好的法子，让我再击一拳。我依言照做，他双手划圆，左手往我小臂一个抓扯，把我的身体拉过来，右掌切向我的脖子！
　　我心里大叫了一声好，吴老师的破法竟然和老爷子同出一辙！
　　“老师，你和我去一趟郑州，试试那个眼高不幼稚的指劲吧！”
　　吴老师想了想，摇摇头：“我现在练拳，练的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情操，里面有一种做人道理的。我不赞成稍节领劲才是真正的太极拳，但我也不去和他做这种比试！”想了想，又说，“张志俊的手上功夫再好，也不如小旺大师的内力深厚……”提起师伯陈小旺，吴老师的脸上又现出惊佩之色。
　　我想了想，自己的提议也确实不懂“武林规矩”，太孩子气了些，呵呵一笑，便打住了。可这么一来，心中的疑难，也就没法子解开了。


　　陈炳和张志俊的授拳理念

　　在国际院学拳，要填表格，姓名电话，所学项目之类，都要一一填写完整，缴了学费，炳夫人的弟弟的老婆——董主任会给你一张发票。而且根据个人意愿，有各种不同条件的住宿房间，加上食堂供应，是一个完全正规化的符合学校概念的学习场所。我这次过来，学校正在起建第二幢楼，管住宿和练功的。扩建学校，也是势在必行，因为学校总是人满为患，迟来学员无奈要外面去住，各种不便……
　　而正功花园呢，法律上根本不是张家的地盘，是公共场所，露天的。区别在于，下个雨的话，你在国际院练功大厅照样练拳，可是正功花园就是自动放假一天。学费也是直接递给鹏先生或鹏夫人，一无表格，二没发票，食宿一概自理。地理位置是郑州，这里的费用，是比较大的。
　　从这一点上说，国际院的管理是现代化的，正功花园还是传统武林。在我眼中，现代方式和传统方式，各有利弊，比方说，炳师看见你，会微笑点头，但本人已经无暇照顾每一个学员的拳架是否合格了；而鹏先生只要在郑州，就会坐在正功花园，散发着很强的气场，一边玩手机，一边注意着每一个学员的一举一动，突然作狮子吼，指正你的拳架。到现在为止，我连炳师的衣角都没沾到一下，老爷子则有过一次接手，和鹏先生的亲密接触，更加数不过来了。
　　我发贴，发现不少网友会询问国际院和正功花园的收费情况，还有私信询问的。我觉得有点好笑，第一，你如果真心想学拳，就去学拳，随便哪个馆子都是明码标价，人家不管是不是一代宗师，架子都是一代宗师，讹你钱财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第二，我既不是董主任，也不是鹏夫人，怎么可以和你们标明这个阿拉伯数字的金额？这是我当时的费用，现在我也不肯定啊。有心学，不要在乎几百几千元钱，这么在乎钱，去公园学都是免费。我只能说一点，正功花园的学费，是国际院的几倍，加上没有食堂和寝室，是相当大的一笔，所谓“穷文富武”，传统武林的规矩，便是这样了，但你可以和名师亲密接触。
　　可以肯定一点，正功花园，是一个可以把功夫练上身的地方；国际院的教学主旨，却是快乐和谐，健康养生。毕竟高手有限，过来的都是菜鸟……都要是高手的话，一幢楼的寝室都空空荡荡了，何必再建第二幢？
　　但是，要注意一点，这些都是表象！
　　江湖上，风云变幻，无常无相！正功花园虽是一个功夫上身的地方，但不代表你去了就长功夫！国际院虽是和谐养生的地方，但炳师的推手实战，有幸一睹的话，足以震慑你的视觉神经！
　　一个叫“面条儿”的年青人，88年，塔沟武校出来的，散打一流。在一次近距离欣赏了炳师实战推手课后，瞠目结舌，三番五次地和大家说：“陈炳的功夫，那是一个高啊……”甘拜下风，而且是五体投地的方式。
　　曾经提过，一个75公斤级的散打冠军，在鹏先生手上连一招都走不了。而国际院，也曾迎来n位高手，某位电视武林届大名鼎鼎的人物，过了36岁，退役成了教练，也过来学习陈氏太极。和炳师相比，他其实还小好几岁，可肌肉骨架已经透支了，之前的训练和比武太残酷辛苦，已过了巅峰状态，而炳师的功力依然骎骎日上，大伙儿看在眼里，明眼的早就心下雪亮，差距，实在太大了！
　　很多散打看不起太极，我会回一句话：18对18，年青人确实散打称霸，28对28，实战中散打已经没太大优势，38岁以后，散打必败无疑。我现在在巴黎，大概一个月前，一个巴黎太极群中，我听某个年青人说了太极无用后，告诉他这些话。结果他生气了，居然要向我讨教讨教，我哭笑不得，就说下次见了交流一下吧。心想和你这种连太极是何物都不懂的小年青有什么好切磋，出国都不容易，打一天工赚一天钱，受了伤才叫一个冤，就算不受伤，我输了也无所谓，你输了还不得生气半年？我习拳三年，从不打架，骂我一句也忍了，只和认识的师兄弟交流经验。
　　因为，屌丝何苦为难屌丝？我知道发生过什么太极咏春八卦……之类的“友好切磋”，后来吹胡子瞪眼，互喂王八拳！学艺未成，正果未修，僵力都没化完，你又交流个屁的太极，讨教个屁的推手？
　　真正的高手境界，应该像炳师一样，不言不作，就已经让对方心悦诚服，过来向他学习。而眼高不幼稚、好看不晃腰之流，明明赢了我，却让我恶心极了。
　　差距，不是一点点……


　　陈自强师叔

　　当天晚上，我躺在陈家沟的农舍，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觉？便给正功花园一起学拳的内蒙古大哥打了电话。因为他也在陈家沟呆过，陈自强和王战军的学校，还去过武当山，总之比我还折腾。我还没说几句，他就不耐烦了，显然在他的观念中，觉得我太钻牛角尖，要么选陈沟，要么选张门，认定了一家好好练，管另外一家说东道西做什么？他虽是一个票友，水平还不如我，却接连和武当派、陈自强、王战军、张鹏等等名家干过架，这份任打任摔的胆色，我不及也！
　　第二天我又见了吴老师，和一年前遇见过的一位学员，小我几岁，叫他小伟吧。2014年秋，拜入炳师门下。他一天练拳估计有十遍以上，老架是公认的好，直追吴老师这些教练员。我愣然，这个去年让我崇拜无比的高手，若遇见眼高不幼稚，只怕也是抵挡不了，心里又自感慨万千。正要告辞，遇见了另一位老师，我们一年不见，就聊了几句。他问我怎么不留下来继续学了，我说现在学张门的拳架呢，一提张门，他脸色铁青，这里省略200个字，然后我去了温县。
　　温县的太极大赛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我刚好观看了推手实战，也叫活步推手，只是……从外在来看，更像是摔跤。看那一个个生龙活虎五大三粗却身体柔韧异常可以双腿直劈加横劈的猛男们，我暗暗诧异，心里又忍不住做了比较，眼高不幼稚的身体，和他们根本无法抗衡，细腻的稍节领劲，遇见这等粗线条仗着气力不讲“拳理”的汉子，多半得吃上大亏！
　　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推来摔去，都不施展擒拿。后来侠少晨告诉我，擒拿是犯规的，理由是为了保护选手，那样太容易折断手臂！国际院其实也参赛了，但侠少晨、侠少敏都身上有伤，没报推手，只报了表演赛，这个事情我具体不太清楚。但炳师一身黑衣，四大名家一同上台表演了拳架，这个视频我是后来在网上看的，那天则没赶上。
　　没遇见炳师的我，却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傲然挺立的中年汉子，他面如严霜，正聚精会神看着弟子们的推手表现，明明赢了人家，他还是一脸不爽！旁边站着一名英气勃发的干练青年，身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我又想起了好看不晃腰，说陈家沟怎样怎样，这里省略200字……直觉告诉我，好看不晃腰在他面前，必然不敢扯自己是怎么个好看又是怎么个不晃腰。那青年发现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是莫明其妙地看着我，我对他们立马产生一种陌生的好感！因为我已认出，这个不怒自威，虽矮小却又让人感觉伟岸的中年汉子，正是陈小星的儿子，炳师的堂弟——陈自强。
　　内蒙古大哥曾说过，陈自强是一个永远脸上冰冷，让人感到有点害怕的人，这和炳师是两个极端。我曾在网上学习过他的“撇身锤”，做为小星架的传人，对于小星大师的儿子，倒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一种亲切感。他这时也发现了我在注视他，做为名家，被人注视早已习惯，依然淡定立着。我恭敬地打招呼：“您好，是陈自强老师吧，我在网上看过您的拳法！”他点了点头，接着来我说了一句特别傻逼的话！2014年秋我回到国际院，和一个美女学员聊起这事时，她听完直接笑弯了腰，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怎么这么奇葩，他没动手打你吧，哈哈哈！”
　　这句话是一个陈述句：我是陈炳学院的学生……
　　他没等我说完，脸色就有点发青，瞪了我一眼，说：这些和我们都是没关系的！
　　我本来还在摸照相机，打算与他合影，这下子自讨没趣，当下尴尬苦笑，赶紧闪人了。那个事情之后，我才意识到，传统的武林芥蒂，仍是深深的根植在各门派之间。唉，炳师和自强师叔发生了什么，这也不必细说，总之呵呵。
　　听说自强师叔的金刚捣碓，腿跺下去就好像树根一样扎实。而且他曾表态，不让自己的儿子走自己的路子，理由一句话：练功，实在是太苦了！
　　曾经听过两个传说——
　　某一年，上海某一位大师，估且这么叫吧，洋洋得意地在公开场合发言，小星学校不如自己学校，陈小星不如他自己。后来师叔恼了，买了机票直接飞了过去，到了上海一个自我介绍，对方就吓得立马道歉，登报澄清了之前“言语上的误会”。
　　某一年，小星学校来了四位武林高手，踢馆。接连打倒几个教练员后，并逼格无限地藐视了整个陈家沟。师叔又恼了，拖鞋一踢开，光着脚板就上去应战。当时和他对打的，想必是四大高手中最强的，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师叔越来越恼，动了家传功夫的真格，一下子把他摔地上！此人嘿嘿一笑，并不说话，只是做了个认栽的手势，和三位一起走出了学校。刚上车，就忍不住惨叫起来，捂着身子倒下。众人赶紧去了医院，一查，肋骨居然断了好几根！
　　那天，除了师叔带队的弟子团，又遇见了王战军学校的弟子们，个个霸气外露。我心乱如麻，既然看不到炳师，也就直接坐巴士回郑州了。太极的世界，是一个复杂的世界，深不见底。
　　我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网络高手的见光死

　　网络上的女孩，很多看起来挺漂亮的，见面才知道并不漂亮，男人同理。这个道理在太极中一样行得通。某位网友，在qq上如此这般的高深莫测，一见面，那叫一个失望……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不便展开了。总之，漂亮娴惠的女人，很难在网上展示自己的漂亮娴惠，同理男人。而真正的太极高手，也不太可能靠网络展示自己的大师风范，或者说就是不可能。炳师勉强算是上网了，老爷子则根本不会，小旺大师估计也不会吧？抛开前辈不提，就我知道的侠少晨及张门高手，在网上的表现也很平庸，毫无亮点——练功都累趴下了，哪有精力再去码字表现出自己的逼格是多么的逼格？
　　这个情况不分析了，总之便是这样。
　　所以网上高深莫测的太极达人，整日把太极哲学展示在汉字上的，我根本不感冒，不解释。


　　棕衣服

　　他是张门高手。我叫他大哥，其实应该是大叔的，但是他功夫比我好，所以我不敢叫……第一次见面在正功花园，周六。因为鹏先生只有周六才亲自上课，这一天可以来很多人，平时则冷冷清清的样子。那天他穿棕衣服，就以这个代称吧。此人是典型的拥有张门风采的张门弟子，比如说，他的qq签名是——
　　真太极，几人懂？
　　最近则把签名换了——
　　屏弃空谈玄论，传承真实功夫！
　　此君的经典语录如下——
　　1、（刚刚认识时）我跟着陈家沟一个高手学了十年，十年啊，他的实力不输给陈小旺！可是，第十一年我遇见了张大师，才知道什么叫作太极！我羡慕你，才学了一年的陈家沟，就找到了张大师，唉，宝贵的十年时间，就这样糟蹋了。人生，有几个十年啊……啊……
　　2、（马虹病逝时）马虹老师在太极的推广方面，确实功劳很大，可是说到真实的功夫，和张大师就相差太远了！
　　3、（我和他聊炳师）陈炳！呵呵，不错，他是有功夫，但和张大师一比，就是孙子和爷爷！他年青的时候，在河南武术队见过张大师，当时就提出了跟他学拳，但是张大师顾及陈家人，委婉拒绝了……现在他的拳有稍节意识，那是视频上学过来的。
　　4、（我和他聊太极）你的撇身锤，和陈炳贼像……那是，你多崇拜他呀，只不过……他和张志俊的拳法完全两种路子风格，见过喜欢陈炳的，也见过喜欢张志俊的，但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奇葩，又喜欢陈炳又喜欢张志俊，而且又学陈炳又学张志俊！为了陈沟的荣誉，你和张门的人吵架，又为了张门的面子，和陈沟闹别扭！
　　棕衣服哥哥长得挺农民的，土性十足，说话有一股憨劲，有点搞笑，但稍节意识很强，经常“欺负”新学员，让你踮脚就踮脚，向你下蹲就下蹲，要东就东，要西就西……但是，一看见女学员，就立刻变得绅士起来，说话也莫测高深了，往往让人家对他刮目相看，充满敬仰之情……

沼芽儿

　　离开郑州前的感动

　　回到郑州，继续去正功花园，在好看不晃腰的睨视下一步一趋按“标准”练拳，亦要成天充当他的笑料谈资。没有鼓励、安慰的友好态度，只有冷笑、讥嘲的贬低鄙视。我只想说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既不打劫，也不偷窃，更没有耍流氓，成贪污犯……反过来，我读的书比你多，我的年纪比你大，我赚的钱估计也是你的几倍……
　　为什么要被你戮着脊梁骨这般侮辱！？
　　因为我功夫没你牛逼啊！
　　找不到陈家沟学拳的乐趣和精气神，仿佛这里只是比谁更会打架而不是以前那样的快乐味道……
　　难道太极不是追求和谐意境的吗？
　　为什么城市里的太极人彼此之间这么勾心斗角，口水功力比拳脚功力还浑厚？把精力放在贬低别人的拳架上，从中获得一种心里快感。稍节意识增强的同时，逼格意识也在增强……这种事，你们的爹妈知道吗？在我之前，在我之后，喋喋不休的各位为了哪般？为什么张门高手都被张门高手指着鼻子骂，qq群聊天就能脸红脖子粗誓死要决一胜负？
　　我不是机灵脑子快，明明没入师门，看见鹏先生就乖乖地叫：“师父～～”看见鹏夫人就甜甜地呼：“师娘～～”满脸的纯朴，天真的眼神，然后在好看不晃腰对我睨着眼冷嘲热讽时也对我睨着眼冷嘲热讽。这其他师兄弟和学员挺正常相处的呀，哦，因为机灵脑子快他机灵脑子快嘛，我们都是不机灵脑子也不快嘛……
　　差距，不是一点点！
　　某晚，我去了郑州大学，自由自在地练习着小星架，心里郁积，出手带风。这时遇见了三位练太极的郑大女生，便聊了起来。我看她们实在太菜鸟，动作僵的像石头一样，就把她们的几个动作用陈沟的晃腰、张门的稍节，衔接起来打了一遍。她们看我的身手圆转如意，招和招之间居然不用停顿，而且双脚平行、肘膝相对，下蹲居然还不撅出屁股，眼中闪出惊佩之色，说：“哇——哥哥的拳真好看啊，比我们老师打得还好！我要是有这样的水平，哼，他敢不给我高分！”面对两位容貌身材都一流的美女（另一位不好看），当扶她们的手和腰时，感觉那吐气如兰，幽香扑鼻，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但同时也是矛盾尴尬。按理说，我应该很开心地享受艳遇，可那时羞耻确实占了更大的比例——
　　这不是五十步装逼一百步么？
　　某日，老爷子和我几句对白如下：
　　“张老师，为什么我们这里不站桩？不是可以练松沉吗？”
　　“站着就能松下来，还练啥拳呀？有时间站，不如把时间用来多练几遍拳效果更好！”
　　“可是……老架也出功夫啊！”
　　“嗯，那是的，练好了广播体操都能把人打趴下，呵呵……对了，你在谁家学得拳？”
　　“陈炳。”
　　“啊，陈炳！这……这孩子不一样，和他们都不一样，不错，真的很不错！”
　　老爷子每次谈起陈家沟，都是一副无奈嘲讽的样子，但一提炳师，他居然脸上变色，连连点头。那一刻，我心里有一道暖流淌过，是英雄相惜，还是……
　　有些事情，做为晚辈，我还是不便多猜测。什么四大金刚谁最强，八大天王谁最能打，郑州三张之首到底是谁，郑州三鹏谁是老大？前辈的功夫，晚辈不敢多议，但前辈的德性如何，晚辈或许是最有发言权的！
　　那一刻，我在猜测，正功花园口口声声陈家沟这个不好，那个不是，都是“过去时”了，所以他们永远不会理解新颖的国际院是多么快乐和清朗！人就是这样，不去亲身体验，很多事情都不会真正了解。而我听见了这句话，就知道，自己的两位好老师，他们并不是相互背驰的，而是统一的，相铺相承的，这是我在正功花园最大的感动，而老爷子这句话，后来让我坚定了习拳的方向，并且成了重生飞跃的契机。
　　——炳师养气力，老爷子炼招式；炳师是琼浆养颜，老爷子是霓裳呈貌；炳师主内，老爷子修外，一阴一阳，内圣外王，太极之境，修于两方，敏然持于中央。此乃菜鸟练功升级之秘籍，话止于此，自渡有缘之人。
　　接下来想回顾的，是我精神被ko从而决定离开正功花园的事件——
　　张门的qq主群中，大聊特聊生活乐趣之后，提起了老爷子试手的“痛苦”经历，我插了一句，自己可否一试？鹏夫人断然拒绝：不可以。老爷子的身份，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试就试的，你先赢了鹏先生吧！”
　　哦，原来我既幼稚，又很随便，随随便便地和意大利学校请假回国，随随便便地从浙江过来河南，还随随便便地认定了张志俊而中断了陈家沟，还随随便便地付了几倍于国际院的学费。因为幼稚地想接近张志俊，然后被不幼稚地拒绝了。
　　那一刻，我的心很平静地结了冰，直接对着电脑买了回家的机票。第二天没去正功花园，去新郑游览了“黄帝故里”，当我对着中华文明的始祖雕像肃穆崇敬的时候，旁边的工作人员，正聚精会神地围在一起搓麻将……呵呵，人生啊人生，就是这样又矛又盾，可敬可恼！有多少人一边大声说自己是炎黄子孙，一边又一点儿也不炎黄子孙？又有多少人一边大声说自己在太极，一边又一点儿也不太极？第三天，我已回了浙江。高昂的学费，糟蹋了是很可惜的，错过了几天以后的“张志俊五一培训”，自然也是非常可惜。但我的决定是，可惜也要让他可惜，就是这么任性。
　　可能，真的是中西有别吧？诚如好看不晃腰所言，我已经不知道在当今的中国怎样做人了！反正在西方国家，就算是总统，也不敢这么高山仰止的令民众自卑怀恨。
　　我去了长功夫的正功花园，但功夫没上身。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本人的不是，怪不得人家。


　　山穷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回家之后，精神恍惚，新架没学会，老架不想练……某日聚会，狐朋狗友笑骂，你小子肯定失恋了，这张哭丧脸这样难看！
　　唉，是呀，某种程度上，我就是失恋了。
　　某天晚上，一位练太极的叔叔来我家吃饭，拍了拍我肩膀，赞道：“瞧你练的，这身板，这精神！我比你早几年，却是远不如你呢！”这种话我已经不知听过几次，听一次就汗颜一次。然后叔叔说，要带我去见他的老师，那是陈正雷大师的入室弟子，就在瑞安。陈家沟高手吗？我点点头，就坐他的车去了。到了武馆一看，正有几位师兄弟挥汗练拳，我叹息一声，赶紧把头扭过去，不愿再睹。
　　老师不在馆子里，叔叔问去哪儿了？弟子们说这几天陈正雷师公在瑞安，还指导了我们，今天要走了，师父就开车送他去机场。我一听，大呼可惜！若是早一天，就可以见到这位桃李满天下的金刚了。正在懊悔之时，一位略胖的大哥削了甘蔗，递了一截于我，我看他憨厚老实的样子，心中一阵感动，似乎又是陈家沟学员的气氛了！
　　吃了甘蔗，众人要我练一段，我推辞不过，只好打了一段小星架。甘蔗大哥惊咦一声：“唉呀呀，你的水平很是不错啊！”我苦笑谢了，想起一事，问：“大哥，你们除了老架一路，还练新架吗？”甘蔗大哥摇摇头，说：“不练新架，在练老架二路倒是有，师公和师父都强调了，老架要练十年才能出点功夫！这位师弟，看你基础是不错了，但也千万不要贪多，那嚼不烂的。”
　　我心里说，错了错了，按你们这种练法，别说十年，就是三十年，五十年，练到死都出不了功夫的！老爷子说过，练太极有对错，也没有对错。所谓的有对错，是指符不符合功夫架的要领，所谓的没有对错，是当今多数人习拳并非为了出功夫，而是身体健康，睡得着觉，吃得下饭，把拳当作广播体操，也未尝就是坏事。
　　正想着，老师领着家人回了馆子，看见了我，便打了招呼，然后向大家一招呼，示意开始练拳，然后对我一指，示意过去一起练习。我立刻明白了，他是要看我的功夫了。于是跟在最后面，亦步亦趋地练完一套。老师微笑说：“小伙子练得相当不错嘛，但你有一个问题啊……”我心里一动，听他缓缓地说，“你没有虚灵顶劲，练拳时有低头的毛病！”我心里咯噔一下，看自己的视频和意大利的炳师弟子都发现过的毛病，原来一直没改正过来啊！
　　“呵呵，看你的拳架，是陈小星的哪位弟子教的吧……可是，咦，不对啊，又有点不对，奇怪，奇怪！”他皱着眉头。
　　“我以前确实学了陈小星大师的拳，最近则改学另一位老师了。”
　　“哦，哪位老师？”
　　“张志俊。”
　　我说这3个字时，一直盯着他的脸，他眼中果然有一丝异色，随即点了点，呵呵一笑，不再说话。
　　当晚回到家，打开电脑上qq，便见到张门主群的高大上人物在海阔天空，我越想越郁闷，越想越委屈，就把以前学的一段《庄子·天下》贴了出来——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天下搞学术的人很多，都认为自己的学问达到了顶峰。）
　　很显然，高大上们的古文意识，并不如他们的稍节意识及逼格意识那么过人一等，看我一个张门菜鸟，竟然放肆插起嘴而装起逼来，简直狂得岂有此理？！这时一位高手说道，刘兄你好，如此这般，之乎者也……我便和他唱反调，胡扯一通。突然有人说，小刘是不是受了什么不公平的事情，才这样愤愤不平？那个高手则说，他不平又咋地？那就最大吗？
　　这位高手的名字，我现在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有个“展”字，可能是东展，也可能是南展，或者是西北展。
　　东南西北展开始谈吐了，有谱有架子。我冷笑，就撕谱拆架子，他东我就西，他南我就北，这样东南西北春夏秋冬的上天入地古往今来，几个回合就把东南西北展气得七窍生烟，大骂这个浑小子是谁拉进群的（真他妈的王八蛋！瞎了眼！）一个声音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拉的，你别生气，以后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我一看，原来是苏州遇见过的新民大哥。显然东南西北展并不买帐，气势汹汹地示意想揍我。我就问，你要揍我吗？他高傲地说，自然不是，我怎么能和你一般见识！我说，你明明一般见识到现在了……
　　接下来，他不在群里发言了，直接私信过来，问候了我，也问候了我的妈妈。
　　虽然他问候了我的妈妈，我却没有问候他的妈妈。因为我的妈妈从小教育我，做人要讲礼貌，不可以问候别人的妈妈。
　　过了一会儿，眼高不幼稚一言不发，将我从张门主群踢了出去！
　　我呵呵，在群里没日没夜的看牛在天上飞来飞去，忍耐度真有点够了，又不好擅自退群，显得自己对老爷子和鹏先生无礼，这样让他们踢出来，自己就不显得失礼啦！
　　又过了一会儿，棕衣服发来消息：
　　“你这小子搞什么飞机啊？这群进来容易吗？”
　　“和他们相处不愉快！”
　　“我靠！你来正功花园是学功夫的，不是来找相处愉快的！”
　　“谁让他们侮辱陈家沟，说不正宗？”
　　“陈家沟本来就不正宗啊！”
　　“那是你们老眼光，不认识现在的陈炳！”
　　“。。。。。。”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的气节，不能让那帮乌龟们看扁！大哥，这个情结，你能理解我吗？”
　　“我他妈不理解，你也别叫我大哥，不如我叫你大哥吧，因为你牛逼啊！”
　　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早晨睁开眼睛，就在床上想，算了，不练太极了，有功夫的人这么高逼格，没逼格的又没功夫，意大利那边学校已经催人了，工作一大堆，等着我回去处理。唉，毕竟已经三十多岁，首先是工作生活，而不是劳什子的太极拳！
　　太极拳啊太极拳，我今天和你分手，但你不要怪我，我已经仁至义尽！这么一想，倒也坦然，接下来几天时间，都不再练功。想着眼高不幼稚、好看不晃腰、机灵脑子快、东南西北展这些高手们的嘴脸，如果知道我停止了习拳，想必绝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谁让我是这种料子，呵呵……眼低幼稚、难看晃腰、不机灵脑子慢，又不会瞧别人的脸色，见东南西北风使舵呢？按他们的话说，这就叫——
　　没缘分。
　　滚出我们的圈子吧，你个臭屌丝！嘻嘻……呵呵……哈哈……嘿嘿……
　　太极，阴阳也。
　　阳中生阴，阴中生阳。
　　快乐后有痛苦，痛苦后……也有快乐。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几天之后，一人加了我qq，开始表扬我：
　　“小子，你很牛逼。”
　　“啊，什么意思，你是谁？”
　　“东南西北展是什么样的身份，你小子竟敢和他这般叫嚣，被踢也是应有之义了，呵呵……”
　　“谢谢，大哥哪位？”
　　“别管我是谁，我问你，学了这么久，懂啥子叫顺逆缠么？”
　　“有点懂吧……”
　　“狗屁！接我视频！”
　　视频打开以后，出现一个肉乎乎的圆脸，目光有点懒散，样子也是呆头呆脑，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乡巴佬鸡蛋，我被他的造型雷到了。他说的普通话我十有七八听不懂，便只好打字了，第一句话就天打五雷轰——
　　“唉哟，小子挺好看的嘛，如果你是个娘们儿，大爷我便娶了，嘿嘿……”
　　我当时那个暴雨梨花汗啊，心想，大爷我若是娘们儿，要嫁也要嫁陈炳，怎能嫁给你？
　　他吃完鸡蛋，抹抹嘴，把手不知放哪擦两下，这才进入正题。五指展开，微微晃动，慢慢做着顺逆缠，竟是一个高手！
　　“不是我吹牛，在我们这里，能推动我的没几个，一个手掌数得过来！”
　　“那你的意思，是能进前5。”
　　“是前3！”
　　“大哥威武啊！”
　　“嗯，小子，我看你根骨奇佳，姿质非凡，又在欧洲生活，将来宏扬太极的重任，只有落在你身上了。我这稍节领劲，两头卷曲的功夫，就传了给你如何？”
　　“你只是前3，我为啥不找第一呢？”
　　“格老子的！我师弟固然推手强我一点，可是教人我要比他强出一大截！”
　　“可是，我过半个月就要出国了，要上班。”
　　“呵呵，在本大爷的亲自指导下，半个月就让你足够牛逼！”
　　“你，教真功夫吗，那我过来！”
　　“教！半个月时间，就教三捣碓，招法拳理，技击窍门，劲力走势……都给你剖析清清楚楚，你快滚过来！”
　　“真教？”
　　“真教！”
　　“君子他妈的一言……”
　　“快马格老子的一鞭！”
　　我想了想，在键盘上敲了四个字：“马上过来。”


　　两头卷曲

　　这位姑且以他钟爱的乡巴佬鸡蛋命名，称之“乡巴佬”吧。我找到了他，都还没找旅馆，就被他拖住了，示意先练功。于是我勉强记忆正功花园的招式，打了一段张氏太极，他边看边啃旺旺雪饼，哼了一声，骂道：“你的拳架没一个动作要得的！”
　　这时的我，已经很沧桑了，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强，笑说：“所以你快教吧，我好回去打翻那个东南西北展……”
　　他冷笑连连，重重呸了一声，说：“东南西北展的功夫，我都不见得稳操胜券，你就算了吧！能搞清一点儿拳理，回去自个儿练习勤快，一年以后再说其他屁话！”说着，重心右移，刷地一下抬起左脚，用脚根领劲划了一个圆弧，轻快地点在地上。“看见了么，这叫猫步起势，你先走一个小时的猫步，然后我带你吃饭，旅馆给你联系好了。”
　　“就这么一个起势抬脚，你让我走一个小时！”
　　他瞪着眼，大骂起来，我急忙照办，这才扭了扭屁股，回去玩电脑了。
　　武术的本质，某种程度上就是恢复动物的原始兽性。猫是一种很奇妙的动物，步代轻盈，平衡惊人，可以跃过比身子长好几倍的障碍物，哪怕从高空坠落，都可以轻轻以脚掌控制身法的中正。而他的运动规律，是完全符合稍节领劲的。
　　我在阳台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的猫步，他玩完了cs，这才慢慢起身，带我去吃饭。这时我已感觉双腿非常疲累，刚刚坐下来，就感觉彻底软了，不想再站起来。
　　“梢节领劲，两头卷曲……这8个字，老爷子是研究了16年，等于是两年1个字，不容易啊，字字价值千金懂不，你和东南西北展他们的区别，简单点说，就是一个知道这8个字的宝贵，一个不知道这8个字的宝贵，陈家沟所失传的，也就在这8个字上面！”
　　“不就是指尖的动作么？”
　　“当然不是，谁告诉你的？指尖固然是稍节，你刚刚的猫步，就是腿根的稍节在领劲。”他抓我的手，让我扣住手指，然后以肘划弧，将我反扣。“这就是肘的稍节领劲！”
　　传闻有一次，老爷子多喝了几杯，在记者问他，您这套武学理论，可以适用其他武术方面么？他豪言，这套理论，不单武术，而且可以指导所有的体育运动！注意，他是用了“指导”两个字！
　　“那么两头卷曲呢？”
　　他呷了口茶，说：“简单地说，卷曲是弓，弓有张力，这个不难理解。我师父以前也问过老爷子，他当时把手展开，老爷子看了以后，说，可以说你对，也可以说你不对……”他模仿他师父展开手臂，继续说，“你看手掌是两头卷曲了，可是这里到这里这里到这里呢？”左手指在右臂上不停比划，“人体上，小弓无数，但是有5张大弓，那是必须掌握的！当时我师父的动作，只是局部有弓，并不完整具备……”我听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在正功花园里，录了一段老爷子说话比划的视频，里面好像也有这句话，这时经他一提，才明白其中的含义！这个视频，后来对我影响极大，反复观看，越来越明白其中的含义哲理，对老爷子深入浅出的讲解，敬佩到了极点！
　　陈家沟确实没听到这种理论公式，而且，按他们的标准来说，炳师的动作，在完成时确实没啥问题，但运动的过程中，真有一二秒的架肩现象！平行脚也没有特意扣牢，心中坚定的陈沟信念，随着乡巴佬的剖析，摇晃的越来越厉害。
　　我真的是排斥张门，拥护陈沟吗？
　　还是排斥装逼犯，和好看不晃腰这种人对立，才站在陈家沟这一边？


　　实战的意识

　　清晨到黄昏，我几乎天天练功超过6小时。
　　“按虚灵顶劲打三遍（三捣碓）！”
　　“按沉肩坠肘打三遍！”
　　“按裆走下弧打三遍！”
　　“格老子的，现在不能休息！”
　　……
　　我咬牙坚持着，突然有点明白，为啥子陈自强师叔不愿儿子走自己的路，说太苦的滋味了！按理说，我对张门的反感，主要是受了眼高不幼稚、好看不晃腰、机灵脑子快、东南西北展这张门四杰的病毒，我应该流着汗棱着眼，一边苦练，一边念着，打败他们，打败他们……因为电影小说都是这么安排才是。
　　实际情况是，我压根儿那段时间没想到他们，心里唯一迫切的愿望，只是能坐一坐，躺一躺，喝口水，盼着12点，可以去农家吃一顿红烧土鸡饭！
　　乡巴佬手提长剑，一见我的动作哪里让他不顺眼了，立即用剑身啪的一声打在那里！鹏先生只是用了树枝，他则直接拔剑了。有一次他心情好了，以手持剑，说，太极剑和太极拳实质上是一模一样的，拳是把稍节意识放在指尖，剑就是把稍节意识放在剑尖。边说边练，剑掌穿插，衣袂翻飞，风声剑声踏地声，声声一致，眼、身、手、腰、脚一气贯之，五弓卷曲，虽然人丑了些胖了些，倒也还算英姿飒爽！
　　他习太极之前，已经学过数年格斗，实战技击的意识很强。比方说，彼此才一个搭手，立即稍节领着食指，缠着对方手臂，疾点咽喉！招中含招，变中求变，唯一目的就是将拳、肘、肩、膝招呼在对方的空档处，令人防不胜防。武术的打人本质，他表现的是这么直接了当，干脆透明，哪怕你扣牢他，只用一个变招，就可以对你做出狠狠地反击！而一切要诀，都在8个字上面——
　　稍节领劲，两头卷曲。
　　两个星期很快过去了，身子骨架已经疼痛的走路都变形，其间不知被他擒拿打倒多少次，神奇奥妙的手法，果然不是靠气力就解决完成的。
　　打架，经常听别人说“这人力气大，打不过；这人没力气，打得过！”现在想来，都是些不知打架为何物的土鳖，粗鄙不堪的王八拳概念。
　　四两拨千斤，是一个传说中的境界，应该不可能企及。但如果能以八百斤拨动千斤，便已是太极拳法的基本原理。随着功力的精进，逐步则变成了七百斤、六百斤、五百斤……到了这时，便相当于你可以战胜力量大你一倍之人！对于一个壮年男子来说，敌人力量想要强出一倍，机率实在太小，这就是太极的心法吧？以炳师、老爷子这样的修为，估计只需不到一百斤的气力，便可以引诱出敌方的千斤重量，使之东倒西歪。不过这种境界，万人也难出其一而已。
　　临行之际，本市展开了一次武术表演大赛，乡巴佬带着他的弟子出赛，我也跟着去领略一下。赛会上，见到一位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只听乡巴佬对弟子们说，这位是师爷了，功夫……那是高啊！原来竟是老爷子的嫡传弟子，论资排辈，已经可以和炳师、鹏先生平起平坐了，乡巴佬也要叫他一声师叔。
　　当时的规定是6人一组，5分钟的表演时间。只听哨声一响，5位大叔拉开架式，摇头晃脑，吞吞吐吐，拳架之疏松粗劣，让我哭笑不得。他们中间有一人，衣袂翻飞，拳领风声，身如游龙，全身都充满了张力，一个跺脚真有气震山河之势头！这一下的鹤立鸡群，不到2分钟，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观众，其他赛场的评委，也纷纷惊听回视。我看得热泪盈眶，大声叫好——
　　张志俊，这才是张志俊的太极功夫……果然是玄圃积玉，人中龙凤啊！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不枉此行，此行实在是太不冤枉了！
　　然而，比赛的结果是，这位师叔拿了银牌。
　　理由，好像是太快太猛，不符合太极的宗旨……
　　此事之后，我决定，自己绝对不参加任何的狗屁表演大赛。

　　告别陈家沟

　　怀着对乡巴佬的无限感恩，我坐飞机回到了罗马。第二天清晨，我就去了维多利亚广场（罗马******）的孔子学院，故地重游。这时看见学院一纸告示，立刻跺脚仰天，痛呼遗憾！原来刚刚过去的昨天，陈小旺大师，就亲临孔院，在我现在脚踏的土地上做了太极表演。
　　我在瑞安差了一天，未能见到陈正雷大师，在罗马又差了一天，未能见到陈小旺大师。这个巧合，是否是冥冥之中的注定，示意陈家沟与我渐行渐远？这时，却遇见了蔡叔，之前在佛罗伦萨那边学校认识的蔡叔。我们数月未见，自有投机话题，在我习了张门新架的同时，蔡叔这几个月也看视频，习了正雷新架。我们相互展示了三捣碓，这时我对他的拳架产生了粗糙排斥的念头，而他看了我的新架，脸色奇特，好久才说，果然比我的拳细腻很多啊！
　　一个是看光碟学的，连是不是正版都不晓得；一个是亲自跟了老爷子、鹏先生、乡巴佬……历经辛酸才习到手的东西，差距，当然不能是一点点！
　　炳师曾经说过，不要评价（指责）别人的拳架。这样的话，孙禄堂当年也说过。我谨听新旧两位大师的教训，并未对蔡叔的拳架做任何不敬之语。之前同事们，都说蔡叔比我打得好，我知道半年之后，我已经赶上了他，或者，并不仅仅是赶上而已吧……没有人理会你习拳七年还是七个月，反正人家比你好，我就可以笑话你！这就是社会的人际关系了吧，呵呵。
　　2013年7月的现在，和2012年10月初晤蔡叔被同事对比笑话的日子，只有9个月吧，习拳一年半的我，反超了习拳8年的他。可是，谁会知道，我在人后受了什么样的罪，心里滴了多少血？
　　好吧，两位陈沟金刚不让谋面，蔡叔是公园里的陈沟明星！我算是陈家沟的什么虾兵蟹卒，今日弃陈家而习张门，想必并不会有一个人前来怪罪，我心安理得地练起张氏太极。
　　平行抓地，虚灵顶劲，沉肩坠肘，十指领劲……一练拳，就感觉身子以内棚外，充盈接济，稍节劲力如泉涌，如尿崩，如此过一个月，竟然苏畅到心旷神怡的地步，乡巴佬授的心法，已经消化了四五成，拳到酣处，忍不住长啸大笑，只觉凡尘俗世，唯我一人独自清醒！碌碌众人，盲目无主，唯我得道，精神独存！
　　我对比了身体记忆的陈沟老架，和张门新架，差距啊差距，我竟无语凝咽，果断背弃了陈家沟！
　　之前我在佛罗伦萨的边镇任职，这回暂时留在了罗马，给罗马一家华文学校做一个半月的暑期课，任职：初中语文、小学语文、校车司机、武术、书法课程，时间、工作安排的很满，结果是刚去这所学校，便领了全校最高工资。校长对我相当信任，而对于太极的神妙体悟，我发现自己对于文学涵养，也在不断提升，去读《红楼梦》，去读《文心雕龙》，竟然有一气呵成，毫无滞涩的奇妙滋味。
　　某日，我因班级学风成惰，过分下滑，厉声呵斥几位带头女生，结果一下子骂得五位女生掩面痛哭流涕！
　　我怒视着她们，突然心下猛然一动——
　　这些臭丫头们或挺身恸哭，或掩面拭泪，或伏桌抽泣的姿式，隐隐竟谋合了虚灵顶劲、沉肩坠肘、含胸拔背等等要领！
　　女生们心里臭骂，哪里冒出来的变态老师，啥都不懂！暑假不能玩还上课已然不爽，大家应付一下就过去了，居然这样不给我们面子！？她们哪里知道，这个变态老师此时竟从她们身上，思考着太极的深奥道理，印证老爷子的话语，明白了太极本是人生自然，武学应当返璞归真的本质！
　　我们练拳的目的，并不应该是效颦身外，而是追本溯源，找到体内一种隐藏着的原始本能！

沼芽儿

　　罗马的劫匪

　　罗马的盗窃和抢劫，一直是让政府很头痛的问题。发生我身边的事情，除了开篇所述的杀害中国人，还有几位亲朋好友的经历，是这样的——
　　1、我的校长，女性，在街上被抢了爱玛仕。
　　2、我的女学生，在街上打电话，三星手机被抢。
　　3、我的男学生，在街上走路，被揍，脖子上的项链被抢。
　　4、我的男学生（佛罗伦萨），这位就是之前和我试手的小坏蛋，比我高半个头，整日说自己打架牛逼，兄弟多，讲义气，四个人在街上，遇到两个黑鬼，小伙伴被揍，苹果手机被抢，他果然讲义气，挺身而出，结果被人用酒瓶子砸了后脑，追了两条街，追不上。另外两个中国人根本不敢动！
　　5、我亲戚，88年的，他和我身子差不多宽大，光天化日之下被四个黑鬼狂殴，夺包。
　　6、我室友，把苹果手机借给朋友，遇抢劫，反抗，结果大腿中刀，手机仍被抢了，入院。
　　……
　　那天凌晨二点了，我在朋友家喝酒后，独自回家。手持平板电脑，一个人微醺走在维多利亚华人区，刚到维多利亚公园，蓦地感觉一道凉意，回过头来，不知何时已被两个目露凶光的黑鬼尾随。正自诧异，右边一鬼冲了过来，双手扣住我手上平板，往自己的怀里使劲拽着！我生平首次遇劫，吓了一大跳，眼见平板就要脱手，五指下意识地紧扣，沉肩坠肘，劲领稍节，以8字圈的顺缠回夺，这一下子激出了身体的缠丝劲，黑鬼站立不住，一下子被我从右甩到左方两米开外。两鬼显然吃了一惊，却不死心又围了过来。
　　我瞬间判断局势，自己右手持着平板，背上还有一个松垮的书包，怎么和两鬼动手？身形一转，以“玉女穿梭”冲出了包夹，足一点地，立马窜向不远处仍自夜营的花店，只消把平板扔入店中，书包套在前胸，哪怕两鬼有刀，也不用惧怕，不信他们敢缠斗！
　　两鬼瞪着我，想了想，竟自转身走了。我又惊又怒，身为武术老师，竟已冒了一身冷汗，正考虑要不要上前邀斗，他们拐入了胡同，消失在黑暗中。几秒之后，我就懊悔不已，当时他双手聚力平板，面部并无防备，只消一个腰拦肘，不打掉牙齿流鼻血才怪！
　　再转念一想，也不禁感慨，刘星勤啊刘星勤，你既不是陈炳，也不是张志俊，这种不利被动的情况，能力保不失，就已经学有所成了，想反击看见白牙红血，好好再练几年吧！
　　若没有乡巴佬的指导，就算学了小星架，这次也极难全身而退。至少他那双手一夺，我的机子必然脱手。留住了价值不菲的机子，等于是给了张门的学费，返回了一半。钱并不是最重要，这个机子若不能保住，身边的人问起来，大丈夫光明磊落，我只能实话以告……那么，就等着身边各位居心叵测的嘲笑吧！
　　我的功夫，给了自己尊严，这才是最重要的。


　　阿莱桑德洛

　　阿莱桑德洛是罗马智慧大学（罗马一大）东方学院的学生，换言之就是大学中文系。他以前受到了职业排球俱乐部的邀请，但最后弃体学文。排球技术非常高，足球也不错，唯一是篮球很菜鸟……虽然，他的身高是197cm。
　　以前我们经常一起玩，我教他汉语，他教我意大利语。那天他度假回来，回了罗马，我们去孔院下面的酒吧喝咖啡。他问我，数月未见，中国学习怎么样啦？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进步是肯定的，但一直没有和别人打过架，并不知道现在提高了多少？心念一动，和阿莱桑德洛五指交叉，依张门心法，五指微微一晃，他惨叫一声，整个身子都被架了过去。
　　我大吃一惊，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和以往并无不同，但稍节领劲的技法，是几时悄悄地上手的？！此时心中感慨万端，一边为自己开心，可更多则是对炳师的失望之情。为什么，为什么……教我真功夫的不是你陈炳，而是骄傲狂妄的张门？
　　难怪那晚黑鬼不敢夺我手机，他们试了我的手法异常，及闪避的身法迅速，已掂出了斤两，若是惹起我的反击，别说警察马上即到，就算真的以一敌二，也讨不了任何好处！当然，前提是不动刀子。
　　人家的目的是机子，我既保全了它，这个对抗便是我赢了。
　　然而，匪徒胆敢危胁到我的学生及校长的人身安全，我想自己会当场拼命。尤其，是那个佛罗伦萨叫若男的丫头，为了她，一切的牺牲都不在话下，亦是心甘情愿。
　　乡巴佬曾经教过我对抗白刃的方法，可棚不可捋，既可以用外臂格架反拿，切不可以内臂招架。理由，是外臂不怕割伤，而内臂的血脉一旦切到，马上重伤失去战斗力。


　　学校的舞蹈老师

　　她是山东过来的罗马留学的妹子，大概是90年，或者91，92也有可能。高挑的身子，美好匀称的曲线，眼眸神采飞扬，浑身透着成熟少女的魅力。我之所以留在罗马，除了和那位校长的交情和待遇，倒有一小半是想呆在她在身边。
　　某一天，罗马某区的教育部长来我校视察，校长要我和山东妹子舞武结合，即兴表演一段。她全身素白，长带飘飘，刚一打扮完毕，学校的丫头片子们便起哄，小龙女啊小龙女！她哈哈一笑，不料她们竟然又拿我开涮，刘老师，要不你改个名字，就叫杨过好了！山东妹子微笑，倒不以意，我却有些尴尬，把她们骂开。
　　她落落大方，和我讨论步法站位，怎么结合互动。我闻见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一笑一颦，都让我心旌摇荡，旖旎无限，只想时间停止在这一刻才好。
　　教育部长高我一个头，身材魁梧。我和他一比，身子小了一号还多。意大利人天性就有幽默细胞，惊呼，哦呀，你会Kung Fu，是不是以后有了坏人，我都不必报警，直接找你就行啦！哈哈哈……我被他打扰了二人世界，正自郁闷，又听他说：
　　“你学的是哪种武术？”
　　“太极。”
　　“就是……公园中国老太太们练的……”
　　“是的。”
　　“那真可以打人吗？哈哈，要不你教我一招啊！”
　　听他口气，一半好奇，一半不信。校长和山东妹子都微笑看着，当着众多师生的面，我莫名激起一阵狂傲，想起了正功花园时，老爷子逗小孩子的“点穴手”，当下也不动声色，缓缓伸出了右手，说：“好吧，咱们来握个手吧！”他哦了一声，和我的手掌握在一起。我以指领劲，用自己的小指无名指，勉强扣住他那粗大的小指无名指，先顺后逆，一个立掌上推，他的身子已被微微架了起来。这一招我并无十足信心，但当着山东妹子的面，我只有硬着头皮去拼，左手食指扬起，划一个轻柔小圈，点在他的手腕！
　　他神色剧变，如触了电一般跳了起来，眼睛瞪着又圆又大，嘴唇都在微微颤动。
　　——张门心法，老爷子追求的一种境界，便是让对方体会“惊、恐、炸”的感觉。
　　我这一下侥幸得手，心中那七上八下的水桶，这才踏实放平了。
　　身后一个意大利年青人走了出来，双手用力抓住我的小臂，笑道：“如果坏人这样抓着你，怎么办？”这一招，在遇到张门之前，我确实对付不了，只有硬扛！现在，却只用了一个张门起势，立时把小臂提到胸前，他硬抓不放，身形已瘪，我身不动，腰不晃，只是一个稍节发力，将他震了出去。
　　哗——
　　师生们掌声响了起来。
　　那年青人想了想，有点不服，说：“我的法子和你不同，却也能挣脱！”让我抓他双臂，他双手领劲，划了两个外圈，从上往下一砸，果然我也拿不住他。我愕然，这法子也不错呀，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有以肘定位啊！突然想到一个破绽，哈哈一笑，我说你再让我拿一次。他又一次双手向外划圈，这时门户大开，胸口肚子全部空了，我不等他的大圈下落，早已松开小臂，双掌一齐按在他的腹部，用一个长劲把他推了出去。
　　——手既为守，张门起势的手动身随，一直封闭着身前，哪能这般双手外抡，把身子尽数卖给敌人的胡闹？他的手法为挣脱而挣脱，没有攻防合一的意识。差距，便在这里了。
　　那年青人嘿嘿一笑，脸色古怪地退开了。
　　这时一位中国留学生也前来凑热闹，山东妹子皱了皱眉头，原来竟然是认识的。
　　“刘老师，我向你请教一个擒拿。”
　　我骑虎难下，只好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双手一起反扣我的左掌，用力往下一扳！我一见他的手法，就松了一口气，你这个菜鸟，扣我的手就用了两秒钟，和乡巴佬的无数次摔打之后，早知他接下来有这一扳。这时如果硬顶，单不敌双，必然整个身子都要被扳倒在地。但我何必和你硬掰，你要手掌给你好了，掌落肘起，以肘的稍节顶在他的咽喉，他神色刷地一下白了，浑身一颤，向后退了一步。我也顺势退了一步，双手抱拳，向他们做了一揖。
　　山东妹子悄悄告诉我，这个人是他的同学，平时得意洋洋，玩什么坐地直起，回旋后蹬之类的动作，自诩高手！我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说的那些肢体动作，他做得出来，我倒做不出来。但他的劲力是松散的，而且几乎没有格斗意识。
　　然而，我和山东妹子的缘份，仅仅是那一次短暂的表演罢了。某一天，她穿了一件极靓丽的衣服，亮瞎我的双眼。我问这衣服多少钱啊，她说7百多欧元（差不到6000人民币）。我知道她只教舞蹈，不如我几课并兼，收入差远了，还真是舍得啊！她笑了笑，说男朋友送的。我浑身如被淋了一桶冰水，作声不得。后来也见到了她的男朋友，高大英俊，心里一丝不平衡，想起了老爷子的话来——
　　你再高大，把你打倒在地就没我高大；你再英俊，被我制住疼得咬牙切齿，自然也没我英俊了！
　　可是，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人家好端端的，我又凭什么揍他一顿，想想也觉得可笑。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太极就算是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在现在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的尴尬和局限。某一次，听学生们课后放一首夏天alex唱的《等我先说》，只是愁肠百结，呆呆坐在讲台上，竟然痴了。那几句歌词写着：
　　我再也没有离开你的勇气
　　想去的地方有你才最美丽
　　这么大的City 却容不下我和你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再也找不到曾经的自己
　　遇见你以后生活重新定义
　　历经百般洗礼 却换来百感交集
　　或多或少我无能为力……
　　我固然可以为你买一件同等价值的衣服，但是感情如何勉强得了？我和佛罗伦萨那边的姐姐（同事）说，我不想留在罗马，我想回来，和你们在一起吧。她，让我没有心思留在罗马了。
　　这个夏天，和这个罗马，加上山东妹子，就这样结束了。


　　反逼格意识——武德

　　记得山东妹子的朋友圈发过一文，大意是舞蹈者最讨厌听见的十句贱话，比如问：你可以成为杨丽萍第二吗？（毫无交情的人说：）你劈个腿给我看看呀！……
　　其实武术也差不多，一旦有人知道我练过，看见什么强壮的或者也练过的，就怂恿我，你打得过他么？上去试试呀！……
　　武术家的精神，本来是阳光向上的，锐意进取的，可多数人表现出来却都失了真。好比说，我在巴黎，亲眼参观了艾菲尔铁塔，这种幽雅庄重肃穆的氛围，感动更多的，反而是无数游客那憧憬迷恋的神情！那是什么百度图片视频不可代替的。好东西，本来就很少的存在和传承吧……除了之前提过的四杰，凡是练过架子的，有点功夫的，走路甚至都摇来晃去，恨不得脸上刻上：老子打架，真的牛逼！
　　当我回到佛罗伦萨，就暂时租到同事住的家里，而她老公练过什么散打擒拿，所以我的麻烦就开始了。
　　“张三丰！张三丰你在哪里？老子要和你干一架！哈哈哈，呀呀呀！”每次他洗完澡，光着身子围一条毛巾，从浴室直接冲过来踹我的房门，然后曲臂露腿，好让我看清他那强壮的肌肉是多么的强壮！我总是哭笑不得，他老婆则是破口大骂，让他不要疯癫。房东是个医生，大乐起哄：“打呀，打呀！谁伤了我管医治，呵呵，哈哈……”
　　打你妹，医你妹，两个二货！
　　但一个是同事先生，一个是房东，那有什么法子，我自然知道他在开玩笑，只是举这么一个例子，来说明身边的那些破事。
　　某一个晚上，我们去公园散步，刚到草坪，那个二货突然双手齐出，一把缠拿住我的手臂往地上摁。这一下好大力量，我吃了一惊，却也不慌乱，右掌顺缠外引，食指往他的肚脐点去。他哎哟一声，往后退开，抓我的手立即松了。
　　——双手扣臂，用力架或顶都是吃亏的，但手臂松垂，只以指尖引领，如蛇一样前窜，让敌方的扣拿主力落空。
　　我叹了口气，说，“哥哥，你要干嘛呀？”
　　他摇了摇头不答，自言自语：“刚刚没做好动作，再来一次！”说着又扑了上来。
　　这一下我有了准备，沉肩坠肘，不顶不丢，身上微摇，化了他的劲，如何能被再次扣牢？他无从下手，正自着急，而我听他的劲力僵紧，已然想出了一个破法，于是松了手臂，任由他拿着，把我摁跪在地。他以为得手了，我叫起来：“好了吗，我要解脱了！”他使劲儿压着我，我以肩领劲，身随肩动，往上往前一个侧滚，他身子一下子被拔了起来，失去重心，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手臂被制，肩部仍是活的，身子也是活的，你可以制我局部，但身上主弓不丢，又怎么让你拿得死？
　　他这下无话可说了。我笑了，说：“你拿不住我，我也拿不住你，马马虎虎，都是破功夫，哈哈，呵呵呵……”心里却想，刚才我已经手下留情，如果肩往上往前领劲之后，再加一个往下，怕是手臂都给你折断了。但这个事情，却不必告诉你。
　　当时只有我们两人，这事房东不知道，他老婆自然也不知道。当然，他以后洗完澡，就不再赤条条的踹我房门了。
　　用太极来对付一个满是僵力的蛮夫，我也是装逼了。
　　乡巴佬一直强调手上动作，很少提肩、腰配合的要领，我越想越奇怪，自己怎么做出这样的破解？到了第二天早上睡醒，忽然明白了，原来滚肩是炳师的拿手好戏，在视频上看过好几次了。配以稍节领劲，张门陈沟，倒也未必不容啊？
　　我的天性，克制着我不主动招惹事端，在看了很多长了功夫就同时也长逼格而后者更甚于前者的“英雄好汉”们以后，我时常告诫自己——
　　长功夫，反逼格！
　　长功夫，反逼格！
　　长功夫，反逼格！
　　武德……
　　武夫无德，书生不武。真正的武德，是要多少辛苦的代价？躯体吃苦，各种疼痛的忍耐；精神压抑，各种委屈的化解……难，难，难啊！
　　想起小时候，我和妹妹跟着爷爷坐渡轮，爷爷找了位置给妹妹坐，结果一个中年伧夫极为无礼的推了我爷爷一把，不让我妹妹坐，说要给他女儿。我当时特别生气，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而我自己呢，初中时代，被坏孩子欺负，这也算了，毕竟人家本来就坏。而一个优秀的干部见别人欺负我，在某次踢球输了以后，对我放肆辱骂，夹头夹脑地扇我耳光，我的脑袋都晕乎乎了，还是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
　　所以，我心里一直有一股怨忿。2014年夏，我和妈妈在路上等我爸的车，他在马路对面驶来，转头时后面的车不让，狂按喇叭，并用手指着我爸辱骂！我终于爆发了，气运丹田，舌绽春雷出8个字：
　　“XXXX，有种下车！”
　　那男的灰溜溜地驶走了，连一个回眸都不再给我们。
　　武德，那是什么？我认为，是强于对手却不欺负对手，反而尊重对手。但前提是对手已经对你尊重。不和别人装逼，也不让别人在我面前乱装逼。
　　这就是我对自己承诺的反逼格意识。
　　反逼格，是因为我有功夫上了身，才有了反的筹码。这个筹码是做人的尊严，给我尊严的人，最关键的两个名字，一个叫陈炳，一个叫张志俊。


　　篮球和小杰

　　2009年开始,我就迷上了篮球，比太极还早几年。篮球不但有很好的锻炼效果，而且特别刺激好玩，还能减肥。遗憾的是，本人天生不够球感（任何球类运动），只能抢断和篮板，运球得分便与我无缘了。因此，篮球世界的我，是一个绝对的菜鸟，经常给队友抱怨的菜鸟。
　　我一度认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打不好篮球，只能拖队友的后腿……直到，学习了张氏太极，我打了一个以前根本不敢想像的翻身仗！
　　渐渐我意识到，除了手足肩以外，可不可以把整个身躯都当成一个稍节去领劲？我尝试了，在球场，效果明显。
　　首先，是体现在防守上。基本能上场打球的，球感技术都比我好。所以，我只能靠其他的东西来弥补，比如说，卡位。我喜欢找得分能力最强的对手，用卡位和抢断让他不能碰球，既使他运球突破，也能以身体
　　把他卡在危险区域以外。每次打球，和我对位的球员，往往会说两句话：
　　1、这人力气好大！（稍节领劲，两头卷曲，其实是技巧成分更大。）
　　2、怎么越打越累啊！（内撑里包的太极桩，可以形成一个防守的圆，想要突破不是不可能，但要消耗几倍的体力。）
　　篮球中，决胜负最关键的两点，是抢篮板球和得分！如果卡住位置，同样身高甚至高我一截的对手，便无法抢到篮板了。如果抢到球，我就在他下落时俟机把手指搭在他掌中的球上，用指尖领劲，或逆或顺地一拔，球就从他手上弹出去！只要搭上，成功率极高。对手这时总要惊咦一声，转头呆呆地瞪我。
　　某次和一位技术娴熟的年青人对位，比分到了5平，谁射入一球就赢了。我在篮下跳投，球还没出手，就被他盖到了……我以肘定位，以指力硬生生把球推入框中，绝杀对手。他的表情几乎要哭了，说：“你……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明明盖到了帽，手居然还被推开！”
　　——以肘定位，以指领劲，就是两头卷曲，以弓的张力与对手的蛮力对抗，这不是力大，而是力巧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法解释。难道要向只会打篮球的他吟诗：稍节领劲入妙境，两头卷曲定乾坤？人家要当我是怎么样一个神经病啊？！
　　在罗马的维多利亚公园，我曾经对位过一个身高超过190cm的黑人，黑人打球真的很霸道精彩，虽然没算比分，但我和学生组成的中国队明显处于下风。学校的女生怒叫：“你们怎么这么二，老师，我看不起你！”后来山东妹子也来了，我越想越怒，向学生要了球，身领稍节，脚踏旋步，硬突高个黑人的防守，看我气势汹汹，另一个黑人过来协防。篮球里这叫“关门”，我瞄准了门未关密的缝隙，凌空一记抛投，空心入篮。霎时间，场下尖叫一片，老外大叫：“oh~~~~chinese kungfu!!!”山东妹子笑着鼓掌，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莫名，后来又强突黑人打了好几个球。比分上我们输了，但我和他的身体对抗，毕竟是我赢了。
　　——太极是武术，武术的尴尬就在于试手的敏感！一旦获胜，对手多半不是服气，而是生气，非常不和谐，而且容易受伤。所以为了找对抗，我往往在打球中去体会化劲和棚劲，在失误中反省，在成功中努力。
　　老外从我的身法看出kungfu的味道，我想便是以身领劲，太极溶入篮球的证据吧？以前每次打球，都是负责最菜的对手，而现在打球，我以身领劲打进两三个，立马就惹起对方王牌的不服，所以也总会听见他们说这样一句话：
　　这个人，换我来对付！
　　我们对抗的结果，自然是有输有赢，但次次惹起高手的特殊关照，我想自己应该可以骄傲了。
　　小杰，是一个地道的篮球选手，98年，身高178cm，偶像艾弗森。他的技术估计可以算职业级别了，而且年纪青青，最重要的是，他的球风特别好！虽然每次打球，他几乎都是场上最耀眼的星星，但从来不发脾气骂人，总是嘻嘻哈哈，输了球也只是撅撅嘴巴，不脏话，不牢骚。
　　球风好，等于武德高。
　　看见他，我似乎看见被自己浪费了的青春，所以，我很希望把太极拳教给他，让他去练，去悟！很多大爷大叔想我教，我都不怎么理会，但是他，是我想掏心掏肺收的弟子！希望通过太极桩，让他的球技更胜一筹，真正打入意大利的职业联赛！
　　当年姚明去美国打NBA，那时他空有一身肌肉，却不会合理使用，被对手在场上撞得东倒西歪。陈氏太极拳十九代传人，美国陈式太极拳总会会长程进才大师，说了这样一番话：
　　“姚明体力不足的主要原因，是长期打篮球或平时的训练不合理，没有进行内气的补充和合理安排增长内气的训练，从而导致在身体内部积聚了大量尿酸结块，阻碍了气血的流通，造成大脑和四肢供氧不足，虽然身体较以前强壮了不少，但是外强中干，反应迟钝，耐受力有限，非常容易疲劳。
　　“篮球运动是篮球技巧和身体技巧的融合：姚明的篮球技巧无疑非常出色(包括运球的技巧，投篮的技巧等)，但是对于身体对抗的技巧上，姚明却差了许多。
　　“姚明现在的身体已经足够强壮，可惜姚明并没有真正学会怎样有效的利用自己身体，反而使浑身的肌肉成为了身体的沉重负担，姚明如果继续现在的训练方法，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脆的骨头将很难支撑他的庞大身躯，受伤的频率会越来越高，而且恢复时间也会越来越长。”对运动学深有研究的程大师对于姚明的身体状况深表忧虑。“姚明要走出当前的身体困境，实际上非常简单，那就是通过练习太极拳来化解身体内部的尿酸结块，疏通经络，使气血畅通。”
　　“太极拳是中华民族文华的瑰宝，通过练习陈氏太极拳，可以有效的改善身体的组织结构，将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练的象钢丝一样，不仅强度好而且韧性十足，不仅使人身轻如燕，反应敏捷，而且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特别是陈氏太极拳，发力时将全身之力汇于一点，刚猛无比，这对于姚明非常重要，这样会很好的提高姚明的瞬间速度和反应时间，降低姚明的失误，抢到更多的篮板。”程大师继续说。
　　对于姚明的下盘不稳，比赛中经常摔跟头，而且很轻易的就被对方推出篮下，程大师也很是着急：“通过练习太极拳可以让姚明的双脚坚如盘石。10多个壮小伙一起都推不动我。许多动作，姚明的身体只要作出一点小小的调整，便会产生出人意料的效果。如果姚明练习太极拳，只要1年，身体状况便会有明显的变化，一个步伐灵活反应敏捷的姚明将会真正成为篮下的巨无霸。太极拳的各种呼吸方法，可以让姚明在场上很快就可以恢复体力。太极推手更会帮助姚明瞬间就可以轻松摆脱对手的死缠烂打，对于对手的恶意犯规，只要稍微用一下太极拳的擒拿术，便会让对手痛苦不堪而望而生畏。将再也不会发生梅森背摔姚明的情况。”
　　想像一下，2.26米的身高，强壮的身体，出色的篮球技术，再加上刚柔并济的太极神功相助，成为篮下真正的巨无霸并非天方夜谭！
　　可惜啊，姚明与太极无缘！后来因骨裂退役，也验证了程大师当初的判断。
　　而这位程大师，其实也是照奎公的门下，和老爷子份属同门！
　　我把我心向小杰，奈何小杰不回应！他说至少要30岁以后才有可能学太极，否则要被朋友笑话！想起他，我真的气为之结……


　　龙王

　　来佛罗伦萨又练了数月，期间不断地看着老爷子和鹏先生的教学视频，把乡巴佬传授的拳理消化完了。一边练拳，一边打球找劲。
　　某一晚，球场遇见了一个高个男生，大家叫他“龙王”，94年，重庆人，在武校呆过数月。小杰介绍我们认识，说都是练家子，亲近亲近吧。龙王就问我习什么拳种，我答太极拳。他笑了笑，说：“我学的和你不多，但比你的少一个字。”我愣了一下，比“太极拳”少一个字，那是什么东西？但马上省悟过来——
　　泰拳！
　　那晚打完球，已经过了午夜12点，小伙伴都陆续走了。偌大的球场，桔红的灯光，细润的雨丝，把我俩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他的表情，也是似笑非笑，我想这小子必然想过招了！
　　果然，他摆了一个
　　泰拳的经典架式，双掌半阖半开，高举头顶，问我这种架式可以用太极破吗？我想了想，伸掌拧往他的双手，微微凝扣。他嘿了一声，说这样很容易反击呀！我暗暗留神，只见他一个跃起踹脚，急忙身子一侧，十指领劲，使了“左蹬一根”的前半招，双手外圈一挖，然后合于胸口。他从我左腋窜了出去，指间依然紧扣。他哎哟一声，已被双手交叉在背后制伏。
　　这一下已试出，他比较花架子，功力甚为浅薄。
　　龙王不太服气，说这回我也抓你，双掌紧扣我的双腕。我心想这招来得妙，刚好让我试试老爷子的视频拆解，左逆右顺一个指引，他的身子就歪在一边。他倒也不生气，惊赞：“原来太极拳这么有料啊！”我也暗下惊诧，这真的是我自己吗？大脑都没反应过来，身子和手就自然而然做出化解，比起罗马，我又进步了。
　　他突然坏笑，说：“有一招，你也能破么？”
　　对泰拳有点认识的朋友，应该都知道这一招，双手抓敌人的头下按，顺势起脚一个发力以膝砸脸，算是泰拳的必杀绝技了吧？（不晓得专业名词叫什么。）
　　我低头沉思，踱来走去，若有所悟，便让他对着空气先做一次看看。他便做了一次，我看他起了右膝，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笑着招手，说：“可以了，你来抓我头吧！”他倒有点发怵，只用了一半力量。我在他双手下按右膝上扬的一刹，横过右臂棚他垂直的左臂，左掌划弧捋他右膝，他立即站不住脚，跌了出去。
　　——泰拳必杀，其实也是手足相连的一道合劲，符合两头卷曲的拳理。只要破坏了上臂一头，等于破坏了彼此相应的另一头，弓形一散，膝上狠招自然出不来了。因为他起了一脚，单腿支撑地面，弓形没了，平衡也就没了，所以跌了出去。
　　他倒也真是大度，并不生气，一边佩服，一边说：“如果是我的师父施出此招，恐怕你就破不了！”
　　我点了点头，说：“那是，武术不分拳种，只分功夫的深浅。”

沼芽儿

　　小庄

　　过了几天，龙王介绍了一个福建南少林武校出来的年轻人给我认识。他叫小庄，00年，身高184cm，但怎么看都是18岁以上了。我们一起打球，数次见面，熟了，渐渐才感觉他毕竟是一个孩子。
　　那天他来学校找我玩，我说你呆了两年武校，打一套五步拳欣赏一下呗。他微笑打了一段，虽然有点松散，不符合张门的一些功夫架规定，但毕竟是14岁的孩子，已经相当不错了。他说自己在同龄组是成绩最好的，这我相信，谁都看得出来他早熟，发育方面简直是天赋异禀。
　　然后他和我讲以前在中国混江湖（他认为那就是江湖）的事迹，无非是出去玩，碰见一些愣头青，或单挑或群殴，还有什么以一敌N个的彪悍战绩。我越听越尴尬，你小子不分场合，这里是学校的办公室，我在为人师表，和你这样古惑仔来古惑仔去，成什么体统，万一给哪个家长老师或者大孩子听见，岂不荒唐？这时他仍满脸陶醉，沉浸在自己的光辉岁月中，飙出一句：
　　“我问你，有没有见过真正的世面？”
　　我被雷乐了，回答：“没见过。”
　　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老师……我这个不是问你，是当时问那个嚣张小子的，后来被我揍了！”
　　我心想，你才是真正的嚣张小子，才学了一点功夫，文不钻研，武不坚持，就在社会上鬼混。看你得意洋洋的姿态，逼格意识已经逐步丰满，再这么下去，你和眼高不幼稚、机灵脑子快又有什么区别？先杀杀你的锐气！
　　我伸出右手，和他五指相扣，笑道：“大侠，让老师试试你的手劲吧。”
　　他嘿了一声，使劲捏我手掌，我吃了一惊，果然是异常力大，稍节居然走不顺畅！胶着了几秒，才找到一个空档，使劲把他拧过身去，我把手扣在他的背上，指上加劲，他痛呼起来。他有点惊异地看着我，说：“老师原来你这么厉害的吗？”
　　我摇摇头，说：“我不厉害，只是侥幸，有点跟不上你的力，再过两年肯定拿不住你了。除了我的师门，你是手劲最强的一个。”
　　他半眯着眼睛，居然又自我愉悦了起来。我说：“小庄啊，交朋友固然不是坏事，但有些人还是离开远一点。你看你现在意大利语都不会讲，留在学校读段时间的书吧。”
　　他认真点了点头，说：“这道理我懂，大家也喜欢和我交朋友，但是心里有分寸的。”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嫉妒，自己14岁那时，一脸稚气，只会看漫画玩电动，哪里有他成熟老成，却有什么资格教训人家？
　　后来我和他试了几个擒拿，在他用力时，发现自己的劲走的很不顺畅，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功夫还远没到家！若换了乡巴佬，早就一举拿下，放肆蹂躏了。


　　一段里程碑的总结

　　通过和南少林武校的小庄试手，我认识到自己功力的浅薄。倒也不以为意，习拳二年的时间，就先后学习了陈小星、张志俊两位大师的拳法，而且向我授拳的吴老师和乡巴佬都是嫡传，原汁原味。
　　渐渐地，陈张两位前辈的拳法已经在身体里溶合了。我越来越相信，别人总是说我力气大，绝对不是力气大！我自幼体育就在及格线上徘徊，而且经常被同学欺负，正是体质偏弱的关系，后来工作了，也有同事说我看起来有点软塌。会武老师说，老架的练习很长功力，我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正因为坚持练习了一年的小星架，体质才增强！正因为坚持练习了一年的小星架，才会半个月就吸收了张门心法！
　　学拳便是这样，张门第一个教我8字圈的功夫熊猫，人家是真诚的，我便立刻学习了要诀；正功花园和我无缘，有太多玄之又玄的东西令我感觉不开心，便糟蹋了；乡巴佬却真诚的，所以半个月就学到了好东西！
　　于是，我悟出了当今武林的一些门道。比如说，鹏先生的功夫，明显在乡巴佬之上，但是人家何等身份，骂你几句已经是给了面子，让他手把手教你，穷文啊穷文，富武啊富武！呵呵，嘿嘿，你懂了吗？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的老师为了彰显自己的功力，为了对得起你的学费，他的良心也好，规矩也罢，都会露那么两手的，接下来嘛，嗯哼……开始鸟语花香了！一座金字塔，底层很easy，想往上走一层，每一步都是巨额花费……还不见得就到手，我可不能也不愿拿出什么十万元以上的紫砂壶，呵呵了，放弃了。
　　为什么金字塔越上面积越小，如同太极圈里多半都是菜鸟，高手这么个寥寥？
　　悟性是一方面，但我幼稚地认为，物资这一方面才更加重要！当然，这是我的幼稚想法，很低俗，也很下贱！但没法子，谁让我本来就眼低幼稚呢？可比不了眼高不幼稚，清高地把我侮辱出了正功花园。所以，鹏先生下个月的酱油钱，就只好另掏腰包了……由此可见，弟子言行的重要，是多么的重要！要清高，就不能吃到酱油糕！笑。
　　某一天，学校来了一位温州人，四十多岁。一位女同事便介绍给我认识，说他也是练太极的。温州人脸上多半都有一种洋洋自得的劲儿，哪怕口袋的钱都不能打酱油了，脸上依然是吃遍满汉全席的霸气！比如说，我曾在米兰宾馆遇见一个年轻人，几句谈吐，我就笑着问他，你是温州的吧？他惊咦一声，说你怎么知道？我说看你说话的姿态就知道啦。回到这个温州中年大叔的身上，我们见了以后，他示意我打一段给他看看。而学了张门拳法后，我谨尊“拳不轻出”的教诲，不肯在外人面前显露，但人家毕竟是尊长，我便打了一个金刚捣碓。
　　他微笑了，说：“不错，但没有得到真正的内在！我自幼习武，师父（也是温州的）都已经去世三十余年了，现在已经不练拳，只站桩……”他言辞极是客气，但辞锋扣的很紧，始终一副在我之上的态度，我越听越怒，心里已经升起一道戾气，决心教训教训他！他目光闪烁，又把话题轻轻揭了过去，竟然不提试手。我在试手上面，除了和学生玩玩会主动，平时和别人都是被动的，看他不主动，也就按下了怒气。毕竟，按他的说法，师父都死了三十年，等于他至少有三十多年的功力。而且不练拳架只站桩，又是非常霸气内涵的太极境界。依我现在的浅薄功力，未必赢他，而当着这么多老师学生的面，我输不起，他在当地甚有名气，更加输不起，此事不了了之。
　　现在且由你得意，等我练几年，再找你试手！
　　因为他站桩不练拳，估且称之为“温州站桩叔”吧。后来听说，他的手力极大，拧手无敌！我暗暗心惊，多亏那天没接手，否则多半要输。但他至少有一点说得对，真正的心法，高手是不会轻易传授下来的。
　　此时的我，只需加强苦练，随缘提升便好。然而，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给了我一个精神重创，接下来的四个月，几乎都不再练拳。

　　拳不轻出

　　某一天，我在值班守门，一个新来的学生跑过来，笑眯眯地撒娇，想要出去买糖果。她叫梦娜，9岁，我不敢让她单独离校，便叫了一个大男生陪她出去。她好像很喜欢和我说话，一会儿跑回来，就钻进值班室，拿我的手机玩。这时，一个胖小子一脸坏笑，过来抓我手腕。我不由想起了一年前，有个坏小子也这么抓我，我那时拼力扯了回来。现在却是胸有成竹，手指一转，划出了老爷子的绝技“指点江山”，一下子把他拗在地上嗷嗷直叫。
　　梦娜眼中放光，立即要学。我才说了一遍，她居然立即上手了，比我在苏州学了半天还做不好，简直天差地别！她五官俊美，目若朗星，虽然幼小，却已经英气外显，不同寻常女生的婉约柔美。她嚷着要学进攻的招术，我也觉得好玩，就要她说个情况。她想了想，说对方想扇你巴掌的时候。
　　我沉吟一下，有了主意，让她出掌打我脸颊。她扬手向我面颊扇来时，我右掌直出，往她右臂一拍格挡，随即反掌，以手背轻轻靠在她娇嫩的脸庞上，笑问：“明白了吗？”她哈哈大笑，一阵风似地跑了。
　　我终于撵走了她，可以玩自己的手机了。不消一会儿，她的班主任一脸郁闷地跑了过来，说：“刘……刘老师，你教了她这种东西做什么？她和男生打架，把人家打在地上，桌子都掀翻了！”我大惊，跑到教室一看，那个年龄和她相若的男孩，正自号啕大哭：“梦娜打我，梦娜打我！”我看他脸上通红，也不知是打的还是激动的，而且鼻血都出来了。
　　我骂道：“臭丫头，你做了什么？”
　　她哼了一声，说：“他出拳打我，我便用你教的功夫格他，反手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呀……”
　　我又是汗颜又是骄傲，但一个耳光也不至于把桌子给掀了。这时听她继续说，“看他被打闷了，就顺便推了一把……”她还演试了一下，双手齐推而且加上一个踹脚动作！其他小家伙叫嚷了起来：“她……她……她踹了一脚，还俯下身照他鼻子来了一拳！”几个小家伙同时模仿起来，我一看，天哪，这不是“击地锤”吗？
　　这回不汗颜不骄傲，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是多么具有慧根的武学奇材啊，还能举一反三，自然而然地施展出“击地锤”！
　　她这半句“你教的功夫……”很是坑师！大家都以为我教了她整套的连消带打，男生家长都来了，气得脸色铁青。那男生哭哭啼啼，左手一个i pad，右手一个i phone，往他老子身上不停拍打，嚷：“爸，你帮我打回来……呜呜呜！”老爸哭笑不得，怒喝：“你这个小乌龟，人家打你，当时就要直接暴揍回来！现在……怎么还能打她！”那儿子大叫：“我反应过来，正准备打她的时候，却被老师拉住了！”老爸怒道：“哪个老师？”他朝班主任一指，那班主任顿时脸色惨白，被老爸狠狠瞪了一眼。我心里叹息，又是一个坑师的货，栽了就栽了，何必拉你老师下水。
　　当晚下班，我向那班主任解释：“姐姐，你别生气，这事情……”她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径直去了校长室。结果，我被校长狠狠骂了一顿。
　　后来才知道，这个梦娜真的非同一般，几个教过她的老师一致反映：她去了哪个教室，就能把那个教室的天花板都给掀了……
　　又有一个周末，我和一个练拳的家长推手时，身后一个16岁的大男生冷哼一声，说“好无聊啊……”我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小子懂个屁！后来他又自言自语一句，“动作像个要饭的……”我气的差点晕去，怒喝：“你说什么！”他哼了一声，顾自走了。我当时恶向胆边生，你这个小王八蛋要作死，我成全你！被那个家长劝了下来。我长叹一声，一个职业有一个职业的委屈，现在的学生，管又管不住，骂也骂不得，打他……自然更加罪孽深重了。身为老师，那天即使家长不拦着，我肯定也不能真揍他。
　　不过，那小子在一个月后，被校外一帮小混混围堵，在校门口被群殴了一顿。等我和校长赶过去时，已经打完了，小混混嘻嘻哈哈散了。我让学生扶起鼻青脸肿的他，心里冷然说道，我身为老师，保护学生是天职，可今天实在犯不着为你出头，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如果，换成别的学生，我想自己会教训那个带头的小年青，尤其是为了那个叫若男的鬼马丫头……
　　而她，让我彻底领教了当今教学的痛苦无助。对于教书，对于太极，我整个人都迷茫了。


　　鬼马丫头

　　始终认为，她是真正具有太极慧根的孩子，比小杰和梦娜更有天赋。若男，98年，有点胖乎乎的丫头。接他们班时，已经上到了初二。
　　现在的孩子不听话顶嘴是普遍现象，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也是普遍现象，上课捣乱更是普遍现象。若男自然也不例外，但同时，又例外。而这个例外，正是我觉得她拥有巨大潜质的原由。
　　有些男生女生，心里一不爽就大刺刺的给老师脸色看，我的处理方法是，一不作二不休，小小过分便算了，要追究起来，就是赶出教室。某个男生上课用i phone打乒乓球，还把试卷折成纸飞机扔上讲台，我直接轰出教室，一个月不让进来，直到家长求情。某个女生是学霸，但作文不理想，被我说了几句就恨我不共戴天到现在，我只好选择性的放弃她……这些，都是死劲，僵劲。既然来上课，听老师的话是规矩，无故捣乱便是学生不对，给别人留下“叛逆”的不良印象，这个道理四海皆准。
　　而她呢，一边捣乱，却又能一边不破坏规矩，这是很巧妙的地方，深合太极韵味。
　　某一次海外华裔作文大赛，我让几个学生写文投稿，她交上来一篇5百多字的作文，想法观点文笔都其他学生不一样，但太潦草，为了获奖，我便改成了2千字。为了证明是她写的，我让她把这2千字抄一遍在纸上。她极之不爽，各种推托，我骂道：
　　“你这臭丫头，对得起老师辛辛苦苦改的作文吗？”
　　“老师，你对得起我辛辛苦苦写的作文吗？”
　　我竟无言以对……
　　在正功花园练拳那段时间，我特别想念孩子们，就给他们群发了一条消息：
　　“有没有想念老师？”
　　他们的回答都是“想啊……老师几时回来啊……”之类。
　　她的回答是：“没。。。”
　　我又郁闷了，说：“别人都想，你为什么不想？”
　　她的回答是：“因为他们不诚实。。。”
　　我竟又是无言以对……
　　有一次她分析学校的学费收入去向，某某领导做帐给了自己的子女好处，某某老师又有了多少不明收入……我被听的毛骨悚然，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问题，她这么小的年纪，就看到了骨子里去！某一次她回国，我给了她50欧元，让她带一套太极服出来，并叮嘱她路上小心，她嘿嘿地笑：“老师，你怎么和我妈一样……”等她出来，交给我一套雪白的太极服，又把钱也原封不动还我，坚持要送。我在学校的生活中，感动不多，但这确实是一次。
　　后来她越来越放肆，我上课说三五句必然顶嘴一句，神回复频出，让我无言以对。一拿试卷她就质问，老师你不是说环保，不能浪费纸张吗？明知我们都不会认真做了，你又何必浪费这么多，嘿嘿嘿……其他学生都似笑非笑着，严肃的课堂，倒成了相声表演一般！最后我忍无可忍，说你再捣乱试试看！她居然爆粗口，我大怒，吼她，今天再让你顶一句嘴，我就不姓刘！她没心没肺地回答，那就不姓刘呗！我浑身颤抖，差点晕厥，抓着她的手臂直接甩出去。我第一次轰出了学生感到良心不安，转头问班里女生，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班长哼了一声，老师，过分的是她，你就是太软弱了，早就该这样强硬！
　　这时她悄悄又开门，趁我不备窜进了教室，这回倒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乖乖坐好。
　　我极是尴尬，全班都听到了，现在让她继续上课，就不姓刘，但看她差点就要哭的节奏，我长长叹了一口气：“丫头，你赢了，我不姓刘……上课吧。”
　　感觉，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宠着爱着，无法无天着……
　　以上这一段，好像是生活片断，和陈炳无关，和张志俊无关，和太极也无关……但这只是“好像无关”，我认为她的言行，深具中国人内精外憨的特点，明明什么都看透了，却故意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和其他小女生打闹卖萌，眼缝却闪着狡黠的光芒。我越来越发现，除了宠爱，自己竟然有点害怕，怕她什么也把我看穿了，不能维护老师的尊严。


　　可悲可笑的武者精神

　　初中的班级，以班长为首的孩子，普遍喜爱我，某生告诉我，因为上课的内容新鲜好玩，不会拘泥于教材本身，所以班级的学风是各位任课的老师中最好的。当我请假去郑州的正功花园时，班长最先知道消息，她愣了一下，说，老师，是不是我们不乖，你准备抛弃了？（该班纪律不好，换了很多老师，都不愿接手。）我听到“抛弃”二字时，心里很是歉然，摇头说，不是的，你们还算比较乖，只是社会太混乱，除了文艺，老师想真正学点武艺，将来有什么事情，也好保护你们！她说，你回去只为了学太极？我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你们……等我回来，乖乖的，好不好？她答应了。
　　为了太极，我放弃了很多，所以在正功花园遇到不公平时，就感觉自己特别委屈，但世事原来曲折，最终还是阴差阳错地受到了乡巴佬的指点，长了功夫。而这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功夫用在正道上，用在这些海外长大的孩子上，我要保护好他们！
　　在自己的中学时代，某些老师的师德不敢恭维，看不起我，辱骂我，自暴自弃了学业……这些年读书不缀，并未把精力放在什么乱七八糟的无聊奖金之类事情上，我的学识得到了意大利诗书画文化协会的肯定；在自己的中学时代，某些学生的操守不敢恭维，看不起我，殴打我，自暴自弃了尊严……这几年练功努力，身体早已质变。现在，我的文学超过了那些老师，要打架，也强过了那些学生。所以，我决意自己一定要反逼格，维持正义这个天道！
　　然而，等我回到学校，才发现自己的班级只剩下了班长、若男等5个学生，并入了另一个老师的班中。这个打击对我极大，我一早就和校长说过，之前代课的老师不喜欢这个班，别让她代，校长不理会，执意自己的计划，结果……此事，我一直非常郁闷，却也无可奈何，太极和学生，我选择了前者……虽然，目的是为了更好的对待后者……师生缘份已尽。于是，我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课时极少，除了收学费，便是在办公室泡茶，白天习文，晚上练武。其他老师羡慕极了，只说领导偏心，我哂然一笑，懒加解释。
　　某一次，一个学生过来唤我，说一个小男孩被大孩子欺负哭了。我过去一看，那男孩哭得伤心啊，旁边的大男生只是冷笑，我思及往事，涌起一阵怒意，但还是很平静地问大男生：“为什么打他？”
　　他并不是我的学生，冷笑说：“我几时打他了，老师你看见了吗？”
　　我继续平静，问：“那他为什么哭成这样呢？”
　　他睨着眼睛瞄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就和他闹着玩了玩，嘿，真不好玩……”边说边转身，就要闪人。
　　我叹气：“你就这态度和老师说话么？”他理都不理，白了我一眼就走。我回头问唤我的学生，刚才是不是他打了人？他点了点头。我又问在哭的小男孩，刚才是不是他打了你？他也点了点头。我不再说话，抢上一步，五指搭上他的臂弯，以指领劲一个回挖，他立即失了重心，几个踉跄跌回小男孩身前。
　　我冷冷瞪着他，指着小男孩说了2个字：“道歉。”他显然没想到我会动手，更没想到我的手劲这么霸道，完全没有反抗余地，脸上才现出害怕之色，向小男孩道了歉。我继续瞪着他，让他去厕所拿卫生纸给小男孩拭泪，他又乖乖拿了过来，然后一脸不爽地走了。
　　我这时发现远处的某位校领导，正喝着咖啡，对着我似笑非笑。
　　他年过花甲，眼睛中闪着异样的神色，说：“小刘啊，刚才那个学生对我说，你好凶，不喜欢你……”
　　“刚刚出了什么事情，您看见了么？”
　　“看见了，这也没法子，得罪了学生，就不来上课，咱们虽然是学校，也要讲营利，也要买酱油，你说你……呵呵……他不来这儿读书是小事，万一他脾气不好，和你打起来，力气比你大，你被打了不是白白被打了？”
　　我心里莫名一阵凉意，长叹一声：“好吧，了解……了解……”
　　这位领导不同意武术课习太极，说家长肯定不爽拒课，便另外请了一位河南郑州的留学生。此君85年，五大三粗，身子极为壮实，某次拍了拍我肩膀，竟然感到重心一晃！而和他握手的人，不约而同都惊呼，好大的劲啊！但不可思议的是，此君的文化水平远超武术水平，言辞旁征博引，古今中外的文化都是头头是道，是位“练家才子”。我与练家才子关系极好，相谈甚欢，某天下课，我问他，你是郑州的，知道张志俊么？他摇了摇头。我笑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古人诚不欺我也！他尴尬一笑，说这个人很厉害吗？
　　我便和他拧手，赢了。此君心思极为灵敏，立刻找到根源，大叫：“你……你的手指，动的很是奇怪，真的有东西，有东西啊！”我呵呵一笑，说：“兄弟，拧手我强，真动手打架，我肯定不如你啊，哈哈……”
　　“张志俊的东西，只是在手上吗？”
　　“呵呵，现在的太极届，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但这不是事实！老爷子的功夫境界一流，那不必说了，他的教学方式更有独特之处。功夫不单单停留在手上，更在脚上，甚至在心上，他的得意弟子，都有很强的思维辩证能力，太极是文化拳，没有一定的悟性，是学不到手的。”
　　那天他教了学生蹲马步，我想了想，说你扎好你的下盘，我试一招看看！他依言扎稳，我以足尖划了条弧线，立刻把他的脚掌勾起。他惊叹了一声，大是佩服！
　　“哈哈哈……”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我们转过身去，原来是若男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笑的打跌，说，“老师你在跳舞吗？”从我刚认识她，到回国学拳以后返校，已经一年了。她从一个胖乎乎的丫头转变成一位婷婷玉立的大姑娘，脸上还化了淡妆，身段发育的极为成熟性感，我脸上一红，已经不敢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了。
　　这时学校送来了点心，我让她给我端来。她二话不说，便去端来粥和馒头。我一阵感动，虽然她不再是我的学生，对我还是心里记恩。我知道新的东北老师对她不感冒，她习惯了“顶嘴”，被新老师恶狠狠凶了一顿，在班里变得很乖。
　　我又想到这个城市糟糕透顶，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姑娘被黑鬼劫走，施暴数日而导致疯癫的案例。这丫头人小鬼大，已经喜欢这么开放夺人眼目的衣着，走在路上如何不是路人焦点，小孩不识天高地厚，真是令人担忧。
　　“若男，你以后穿着别这么像大人行吗？”
　　“老师，你以后说话别这么像我妈行吗？”
　　“唉……你还是跟着我学太极吧，你的悟性很高……”
　　她一脸鄙夷，歪着头叫：“我才不要！我又不是老太婆！！！”
　　“太极可以让你防身！”
　　“不要，我可以叫救命！”
　　她和小杰基本是一样的，怕丢人。我苦笑，手上的东西这么宝贵，花了多少代价，却寻不着一个合适的传人！小杰还好，等我功力再深些，和他试了手，他知道了厉害，终是会跟着我学。相比之下，若男学拳的目的，是可以在歹人捉拿她的时候，有方法挣扎开来！这比打篮球更加重要，只是……呵呵……
　　那天晚上，我一个要好的同事向我借钱，我问多少，她说500欧元（4000人民币）。我们平时关系很不错，经常一起开玩笑，聚餐。但我想了想，最后拒绝了。因为，她是大人，某些方面太成熟，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很可能不还，或者很迟才还。此事之后，我立刻明白，自己和她的关系是典型的狐朋狗友！因为，如果是山东妹子，我虽然也会考虑一下，但最后会借她，因为她年青，她的世界还比较单纯。那么，如果是若男呢？我根本不必考虑，马上就从口袋掏出来给她，是的，我是说“给”而不是“借”。
　　不知如何解释，但我的灵魂，如此告诉我。

沼芽儿

　　文艺表演

　　写到了这里，有网友指出我的文章跑题了。这个我不同意，所谓的太极，并不是非要写棚捋挤按，所谓的炳师老爷子，也是他们的气质和魅力对本人产生的影响，关键在我对拳术的体悟和经历。真正的太极，还是少数人的珍宝，我写身边的小朋友不识好东西，是整个太极届的尴尬缩影。
　　徐克版的《倩女幽魂》，塑造了一个行侠仗义，不与世同污的大侠——燕赤霞，但他自嘲不易与人相处，徒儿不愿收，连家人和朋友也没有，死的时候，棺材都买不起！生前降妖伏魔，替天行道，死时孤零一个，无亲陪伴……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又是多么现实的事情？！
　　真正的武者，在和平的年代，是没有土壤发芽的。但，可以埋于土下，深深酝酿着一份性灵，一种修为。之所以钦佩炳师，是认为他有这么一种真正的武者修为，同时，又能迎合这个呵呵的社会，让自己也呵呵起来，不但功夫十分高强，呵呵也跟着十分高强，这就是中庸的境界！和其他的武学名家相较，炳师的功夫未必无敌，但呵呵的境界，却让很多名家望尘莫及了，笑～～
　　在很多人看来，我和炳师的差距，是在功夫的深浅上。但现在才真正认识到，功夫的差距，尚情由可原，毕竟人家髫龄学武，而且根骨奇佳，天赋异禀，是一个能接受宏扬太极重任的奇才！我要向他学习的，更加是那种呵呵的功夫！张门欠缺的，也是这种呵呵的功夫。
　　学了张氏太极，虽然也告诫自己，要反逼格，要夹起尾巴做人，但不得不承认，自从张门功夫上身后，挫败几个对手后，我现在变得狂妄，变得阴戾，看见不爽的人，看见有点强壮的人，就想上去和他打个架！一开始，我怀疑是否是自己敏感了，精神有点错乱，但后来遇上一个张门徒孙，他对我说：自从张门功夫上身后，我现在变得狂妄，变得阴戾，看见不爽的人，看见有点强壮的人，就想上去和他打个架！
　　我脑中嗡的一声，才知道这不是一个误会。也许无关张门，但一个人身上有了本事，就会自然而然的产生一些负面情愫！好比说，我们要吃饭吧，那么同时会产生粪渣；我们要打扫吧，那么同时会产生垃圾；我们要追求自己心中的理想吧，那么同时……会冷了身边某些至亲的心灵！
　　有得，就有失！
　　这是现实，这是矛盾，这是阴阳，这是太极……中庸，并非如此轻易做到的！
　　我做不到呵呵，所以在学校得罪了不少女老师。是的，她们会把准备给小朋友的佳肴抢过来自己吃掉；是的，她们会在没有利益的时候隐介藏形而同时看见利益就立刻争先恐后；是的，她们会为了让自己班级出风头，搬弄是非抨击子虚乌有的事件……
　　文艺表演开始了，领导让老师们去搬挪桌椅，这时她们立刻对我特别亲热起来。我看不过眼她们一张椅子一张椅子地搬，便把两张桌子叠在一起，双手齐拖，一次搬四张桌子。而她们呢，看见我来了，便擦黑板的擦黑板，剪纸的剪纸，居然还有聚精会神批改作业的，最奇葩的一位，居然双手按在墙上，当成一个男人般爱抚起来！我忍无可忍，吼道，你在干什么？她一个跺脚，娇嗔，唉呀，人家这样关你什么事嘛？！
　　我靠！老子不干了！
　　一个女老师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当着校长的面吼：“刘老师，事情没干完，你搬了2张桌子就走是什么意思？”
　　我回头冷冷看着她，问：“你会不会算术？”
　　“什么意思？”
　　“如果你会算术，那么就应该点一点，我一口气搬了12张桌子，而不是2张桌子，你当着校长的面，如此说话，如果不是算术不好，便是诬赖了，那又是什么意思？”
　　校长急忙打圆场，指着一个在楼梯上爬高三米的女老师，说：“唉呀，你还是去帮她贴墙纸吧！”我照办，让她下来换我。而这时，大约两丈开外，一个值班的女老师，神情肃穆，老僧入定一般的不动不响，境界极之牛逼！我本料爬下来的女老师会替我传彩纸，不料她东奔一下，西晃一下，翩然飘至入定老师的身边，搬来椅子，陪伴修身入禅，同臻化境！我看着两位美人儿，一口真气换不过来，差点一头从梯上栽下去！
　　我想起了罗马的山东妹子。
　　因为校长让我们搬书，所以一群女老师走了只剩一个，便是她。我和她两个人相视苦笑，一起把书籍一摞一摞地搬完。
　　想起了她，心里不觉一阵甜蜜。我下了楼梯，准备和校长真诚地说一句：“吴老师，我并不喜欢那个女老师，更没想过打她一炮，可为什么我一过来，她就飞快地跑开，宁愿学那尼姑坐起禅来呢？是为了红尘俗世，渣男如我，冷却了芳心么？”
　　却听一个稚嫩的声音欢叫：“老师！！！”一个小丫头冲过来，紧紧抱住了我的腰。我愣了一下，认不出来，她叫：“我是欣宜啊，以前幼儿大班时，你教过我的！”我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叫了一声惭愧！那时我短期代课，最喜欢大班中的两个孩子，不料一年后，他们都不认识我了，这个欣宜我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原来她对我这么印象深刻！
　　我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何必和这种老师一般见识，不告状也罢。便让欣宜帮我递彩纸，一张一张贴好。
　　“刘老师，把你的太极拳露一露吧！哈哈……”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
　　想起这些连对我鼓掌都不会的女老师，想起了若男那鄙夷的嘲弄，我笑了，说：“师门有训，拳不轻出，这个舞台还是让给孩子们了吧。”
　　欣宜拍手大笑：“太极拳，太极拳，我要看刘老师的太极拳！”
　　那次的文艺表演，我最终还是上了，一身雪白，便是若男送我的太极服。而她的目光，却在另一位男生的身上，95年，高、富、帅……八卦掌一出，无数女生兼女老师满眼放光，结成了心形！看他身晃步飘，点燃了晚会的最high点。若男尖声欢呼，浑然忘我，我心里酸痛失落，苦笑，我是怎么了，竟然吃起醋来了？！
　　除了太极舞，看来八卦舞也是好看吸睛的。那时我心里隐隐在想，要是能上去和他推个手，那该多好？但这念头一闪即灭，自知无聊之极，心里全是张门的仁弟弟——好看不晃腰的影子，他那傲慢冷睨的姿态，反而是要可爱很多！
　　女老师们快乐极了，对着我说：“呵呵，你看看人家，可比你刘星勤打得要好太多太多了……”我看着她们，只是冷笑。这时轮到我的学生上台表演，却听若男还在为刚才的高富帅大呼小叫，蓦地起了一道无名焰火，怒吼：“别吵了！”若男呆呆看着我，目中尽是不服和愤怒，自此之后，与我绝交。
　　这时一个意大利中年人走了过来，赞道：“你实在太棒了，刚才的表演……”女老师笑道：“好看什么呀，我老公还瞎鼓掌，我就是不鼓，就是觉得他打得不好看！哈哈……”
　　呵呵，呵呵呵……
　　不提倡国学，你们在教孩子们一些什么？
　　不可以打架，你们又能懂什么叫作功夫？
　　那晚，我和练家才子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劲，我做了一个决定，和练家才子碰了酒杯，说：“兄弟，我不想留在这个学校了，我……也不想练拳了。”
　　“你不想干，我理解，为什么不练拳？你打得好，女人小孩看不懂，可我们都看懂了！”
　　我流下泪水，哽咽道：“我有自己的理想，宏扬汉学，这儿实现不了；我希望自己和鸠野鸣治（日本漫画中的老师，会法术，专门保护学生不被妖怪和坏人伤害）一样，可是那些孩子，这个年代，还轮得到我来保护么……那些女老师，又值得我保护么？”


　　回国

　　2014年春节的表演之后，就基本停拳了。
　　是否自己是一个虚荣的人，应该是的！得不到周围人的掌声和赞美，得不到太极氛围的熏陶，唯有对着空寂的星空，孑然挥汗。风吹草动，虫鸣月耀，才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何等的难受。对太极，纵有再多的激情和兴趣，也被这无尽虚空吞噬掉了。这么下去，我会发疯！
　　虽向校长提出辞职，然而手上还有一个意大利人的汉语班，要持续到6月份，我只有做着。倒是练家才子，一心一意想留在学校，武术围棋课，蛮拼的热血青年，却因世俗的原因，被学校无情扫出了校门。而同时离开的，还有一个叫小宇的校车司机。
（天末凉风）
　　晚上，我又一个人走在篮球场，想着两个朋友，总是一起打球玩耍的开心时光，那么美好，又那么短暂！虽然小杰、小庄都在，但年龄差别太大，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只有球场上和队友的配合，才能找到一点点充实的感受。已经看得滚瓜烂熟的老爷子教学视频，乡巴佬传授的拳理，也消化干净排泻掉了。回头再看炳师的视频，觉得他的拳太过简朴，劲路粗糙，不如张门的细腻详实，那也是看了又看，彻底腻了。与人试手，也赢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后来都懒得与人搭手，为了一个明知的结果，惹起对方多多少少的不爽，人家嘴上说你功夫高，心里多半骂你逼格高，却有什么意思？所以，一旦思及太极，就浑身乏力，本能抗拒。同时，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湖南妹子，很快就彼此有了好感。
　　那四个月的时光，非但没长进，反倒把功夫给搁了，状态出现下滑。
　　终于回国了，去了湖南，和湖南妹子谈恋爱。某一天，在凤凰古城，一个小贩缠着我，要我买他的东西，我看纠缠不清，下意识地用了云手一棚，把他跌了出去。他大叫大闹，说我打他，弄的我极为尴尬，幸好湖南妹子用湖南话把他骂走。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说：“奇怪，我都没练，刚才那一下怎么让他这么激动？”她笑道：“你的稍节领劲太牛逼呗！”她听我说得多了，倒也跟个张门弟子一样，开口稍节领劲，闭口两头卷曲。
　　我想起了一事，问她当地有没有著名的太极武馆？她哪里懂这个，但专业是电子商务，电脑手机，运用极为纯熟，当下就查找起来，最后看到了某市一家武馆，规模不俗，陈家沟的传人开的。我点了点头，指着她的手机说，就去这里吧！她奇怪地问我干嘛？我笑了笑，一股阴狠之气窜了上来，道：
　　“我想看看，这一年自己究竟进步了多少！”
　　“这种行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踢馆’么？哈……”
　　“呵呵，我的手早已饥渴难耐，要找一个像样的地方，求一求败了！”
　　我看着自己的右掌，再不是当初那一整块了，五指已然分家，灵活的运动着，虽然搁了几个月，但对付普通的陈家沟传人，应该是够了吧，至少不会败的太难看！总之，我需要一块试金石，试一试自己的功力究竟怎样，好能好到什么地步，差又差到了哪里去？


　　儒雅师叔和军刀师侄

　　那时和张门其他弟子一样，对陈家沟已无甚好印象，只不过人家嘴巴上说，我嘴巴上不说；人家在嘲笑，我在失望；人家在鄙视，我在痛心……
　　我去了某市，给武馆打了电话，打通以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我问贵馆可有推手课？想好好学习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明天下午三点准时过来吧！我便答应了。
　　翌日午后，我准时到馆。那是一片绿意葱茏的广场，草坪、高树、鲜花、水池，晴空万里，少有白云，说不出的爽朗明丽，一个黑衣中年汉子，出来见了我。我来之前，做了功课，网上观摩过他的拳架视频，按张门规矩，有架肩飘肘八字脚的嫌疑，但习拳三十多载，与温州站桩叔有得一拼，正好一试功力。
　　他相貌儒雅，向我微微点了点头，引进了武馆。我坐了下来，他便沏了茶水，递来一盏，我称谢接了。他微笑问道：
　　“小伙子，学了几年拳啦？”
　　“两年半了。”
　　“在哪里学的。”
　　我想了想，见佛还是说佛话吧，答：“陈家沟。”
　　“哪位拳师？”
　　“陈炳。”
　　他突然一笑，脸上顿时亲切了不少：“我也是陈小星门下，他是师兄啊！”说着往墙上一指，果然看见他和炳师的合影。
　　我大喜，作揖道：“师叔好！”
　　“他应该不会亲自教你，你的授拳老师是哪位。”
　　我报了吴老师的名字。
　　“原来是吴老二，我们是小学的同班同学呢。”
　　我哈哈大笑，手上一抖把茶水都洒在了桌上，说：“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呵呵一笑，拿抹布把桌子拭干净了，说：“我们出去，你练一段给我看看吧。”
　　我愣了一下，说：“我学了一年小星架，后来……学了其他拳术，那个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哈哈……”
　　他目中闪过异色，淡淡说：“没事，你练你现在的，我只是看看。”
　　我随他出了门，长吐一口气，便打了张门三捣碓。刚一打完，竟是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喘起气来。原来这几个月不曾练拳，一下子重新开练，气力调整不匀，加上在那名师眼前，过分紧张，竟然如此狼狈！
　　他看出我的紧张，微笑道：“别慌，你试着打一下老架吧！”
　　我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调匀呼吸，又打了三捣碓。他呵呵一笑，说出一句逆转乾坤的话语：“不错，你的老架要比你的新架好多了！”
　　我哪里肯信，这时一位年青人吃着冰淇淋走了过来。此人90年，酷爱军刀，是儒雅师叔的侄子，便是炳师的师侄了，姑且称之为“军刀师侄”。儒雅师叔示意他过来，跟我说：“你先和他推一推吧。那个……先把眼镜给摘了。”我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节奏，马上推手？陈家沟的推手，我几时学过？之前学了老架一路就离沟了啊。
　　儒雅师叔见我没学过，便说：“只是当成摔跤也成。”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样吧，我和他先五指交叉，拧一个手，再摔好了。”
　　他笑了，说：“看你的拳架，还要拧手，是张志俊的门下吧？也罢，你们俩个年轻人便拧上一拧好了。”
　　军刀师侄和我一搭手，我便感到一阵从所未有的阻力，稍节走不下去，他用力一拧，硬生生把我拗了过去！我竟输了。接下来，我们去了草坪，儒雅师叔接了我的眼镜，便和他活步推手起来。我暗暗留神，双臂成弓，含住他的手臂一棚，他咦了一声，退了一步，便化去了棚劲，突然一个箭步抱摔，脚下一个合劲。我心念电闪，老爷子说过陈家沟有一招“小鬼推磨”厉害无比，果然来了！足下领劲，弓住身法一斜，半化半撑接了下来。
　　儒雅师叔也是惊咦一声，然后笑赞：“力气倒是挺大，不错，不错！”
　　我们彼此这一攻一守，心下已经雪亮，我绝对推不倒他，只有死守硬撑的份。我坚持了半分钟，或者二十多秒，终于失守，被他狠狠摔倒在地。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推手，倒地之后，不由百感交集，奇怪却没半点惭愧，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喜悦。第二次推手，我大概十余秒就被摔了。第三次更快，接手两秒就倒了下去。
　　完败！
　　我接过眼镜，胸口气息紊乱，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气，军刀师侄依然淡定轻松，苦笑：“我输了，没想到累成这样！”
　　儒雅师叔笑道：“累是正常的，你没技法，唯有用力气硬顶，自然消耗极快。”想了想，又说，“看来她误会你了，原来是诚心学拳的。”
　　我奇问：“谁？”
　　“我夫人，她听了你的电话，以为你要上门踢馆，哈哈……”
　　我心想，这女人好厉害，我言辞这么客气，她还是敏锐感到敌意，难怪要我三点准时过来，便是算准此刻馆中无人，我输了便罢，万一真的一身绝艺，赢了她丈夫，也不致学员看见。江湖啊江湖，呵呵……我固然是存了一些踢馆的念头，这时如何敢去承认，干笑：“误会，误会！”
　　“小伙子啊，拜师学艺，贵精而不贵多，你跟了陈炳便跟他，如何另觅拳师？”
　　“张门有张门的东西，有些是陈沟没有的！”
　　“是不是‘稍节领劲入妙境，两头卷曲定乾坤’？”
　　“嘿嘿，是的啊！”
　　他嗯了一声，伸出手来，示意和我互拧。我心中老大不服气，刚才固然输给了军刀师侄，但他是硬拗过去，不是五指分家的节奏！我尚未以肘领劲反拗，便匆匆去推了手，你敢伸手，那是最好。脸上低调恭敬，五指劲力早已酝酿充分，和他拧上。他看着我微笑，五指轻轻一晃，我的身形立刻扭曲被制！我瞠目结舌，重新又拧一次，这次他故意让我，顺我的劲走着，成了劣势之后，手法一转，又把我反拿制服！
　　他的手法纯熟，精妙舒展，有一种不容抗拒的雍容气度，和军刀师侄的刚劲截然不同，我瞪着他，叫：“你……你……这不就是稍节领劲吗？”
　　他哂然一笑：“本来就是陈家的东西，人家另起个名字，你便当沟沟没货了么。”
　　我又是惭愧又是佩服，想起一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奇问为何，我便把一年前眼高不幼稚计划去找炳师拧手的事情说了。既然儒雅师叔有这个本事，炳师自然也有这个本事，我还担心炳师被那只乌龟制住惨叫，刘星勤啊刘星勤，你这没见识的夏虫井蛙，杞个屁人，忧个蛋天啊？！儒雅师叔大怒：“早就听说张门嚣张狂妄，一只蟹卒竟然要去挑衅陈炳，真是无法无天！若我遇上，一个发力就把他打飞出去！”
　　“师叔你会稍节领劲，炳师自然更加会了！”
　　“岂只是会，嘿嘿……”儒雅师叔脸上现出悻悻之色，有些无奈，有些自嘲，还有些敬佩，“陈炳这几年的精进，功力之深厚，我早已赶不上了啊。”
　　我激动的几乎掉下眼泪，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的心，一直放在陈家沟！我一直对湖南妹子说，要去踢馆，要去踢馆，其实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竟是为了陈家沟的人把我一身张门功夫制服，去了狂妄，除了阴戾，儒雅师叔这一拧手，当真让我悬崖勒马，对太极拳的热情死灰复燃。黎明的曙光，刺穿了心里积郁一年的阴霾。未曾想到，自己这一败，竟败得如此痛快舒畅，心旷神怡！

沼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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