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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推荐】一部极为感人的爱情故事《北极风情画》
(十)
翌日晚上,奥蕾利亚打扮得一身新。我第一眼就看出来,她完全是为我打扮的。
《茶花女》歌剧,除夕我已看过了,但托木斯克歌剧院,只此一家,除了它,再没有地方欣赏古典歌剧了。
歌剧与小仲马的《茶花女》小说及剧本略有出入,但原来的故事太哀感惋艳,不管怎样修改,还是动人。制谱者是歌剧大宗师凡尔第,音乐像满含蔷薇花香的春风,充满了种说不出的魔力。
茶花女与阿弗锐分别后,相思缠绵,唱起《梦里情人》。这支歌曲,是西洋歌剧名歌之一。
茶花女幽美的唱着:
……
侬心坚似铁,
何能动吾情!
奇者个郎语,
竟尔镌侬心。
环座皆俗物,
宁勿令人憎!
吁喔乎,
章台走马王孙多,
风尘知己君一人!
我转脸望了望奥蕾利亚,像星星望星星。
她也回望我,像绿水莲花望莲花。
随剧情发展,悲剧味一点点加重。关于茶花女的故事,我相信你背得比我还熟,我不重述了。
当茶花女缠绵病榻,濒死之际,她唱了“再会啊,光明的前途!”
吁嗟乎,
筑予蔷薇之宫兮,
惜其藩已消。
备予光明之前途兮,
嗟无福以逍遥!
……
失恋兮,
情天有幸而能重补兮。
予神已疲兮,
何来灵芝以续命?
……
差彼游子兮,
慰抚来何其晚?
黄土一抔兮,
恨红颜之命薄。
……
这首短歌凄艳极了,听这样哀婉的音乐,再看看病榻上茶花女的憔悴孤零的姿影,不少观众落泪了。
奥雷利亚轻轻啜泣。
我不由己的握住她的手。
她抬起泪水盈盈的眼睛,瞄了我一眼。
她没有撤回手。
看完戏,又回到那爿咖啡馆,依旧是东边靠墙角的老位置。
已是夜十时半左右,客人不多。四壁蓝色灯光显得分外静谧、柔和,像春末的凋残花朵。
有好一会,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我看看她的脸色沉静、严肃,眼圈子还有点红。
我微微笑着。在戏院里时,我就这样微笑着。
喝完半杯热咖啡,她透出一点生气,带着庄重的神气道:
“我真不懂,看完这样一出悲剧后,您还有勇气这样笑。”
“您以为非流泪不可么?”
“当然要流泪。”
“鳄鱼最善于流泪,它要吃人以前,总要先流一次眼泪。”“鳄鱼和茶花女有什么关系?”
“我所说的鳄鱼, 不一定指水边的鳄鱼, 就在今天的歌剧院!甚至在我们旁边座位上,可能也有鳄鱼!”
“……”
我投了一块糖果到嘴里。
“无论在巴黎或纽约的大剧院里,都有很多鳄鱼在看《茶花女》、或《蝴蝶夫人》、或《浮士德》。他们不仅流泪,并且还哭。不过,这流泪痛哭和台上所演的歌剧一样,演完就算。这以后,鳄鱼还是干本行,把别的动物或小孩子当粮食,吞吃到肚子里。他一面这样做,一面就流泪,因此,人们便给他一个称号:‘慈善家’。”
她笑起来。
“您真会说笑话。”她镇静的道:“您这些话,并不是看完悲剧以后必须笑的理由。”
“一定要我说理由?”
我喝了口咖啡,庄重的道:
“我的理由很多,现在只告诉您一个:《茶花女》歌剧演得并不好。”
她不开口,等待我继续说。
“歌剧的‘歌’的部分,音乐的部分,或许是成功了。我们的听觉感官,确实沉迷在一片魅人的音乐大流体中。但‘剧’的部分或许失败了。我们的视觉感官相当难堪,与听觉感官并不完全协调。”
“为什么?”
“您听不出来,茶花女临死之际,唱了一支歌,叫做‘再会啊,光明的前途!’实在唱得不错;可是,一个濒死的病人,一个肺病第三期,奄奄一息的病人,哪有那样充沛饱满的精力,唱那样一支歌?这不是完全不符实际么?”
她点点头。
“严格说来,歌剧是不能成立的,如果顾到‘歌’,‘剧’可能要失败;如果顾到‘剧’,‘歌’可能就要失败。”
她点点头。
我继续道:
“更严格说来,悲剧也不能成立。有‘悲’,就没有‘剧’,有‘剧’,就没有‘悲’。”
“您这几句话,我倒不明白。”
“真正的悲剧,只能读剧本,不能在台上演。”
“为什么?”
“如果要演出,非发生人命案子不可。”
“您又在说笑话了。”
“不,我绝没有说笑话。像茶花女这种悲剧,如果我是女人,我扮演茶花女时,只有在一种情形下,我才愿意上演。”
“在什么情形下?”
“当我想自杀的时候。,,
“自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的,只有决心自杀的时候,我才愿扮演茶花女。”我笑着。
“您的话真怪。”她也笑着说。
“一点也不怪。一个真正的绝顶好演员扮演茶花女,演到茶花女临终一场,她非死不可。如果不死,就证明她演得不真。所以,我常常想,自有《茶花女》这个剧本以来,所有演过茶花女的女演员,都算不得好演员。至于在茶花女临死之际,还要用元气十足的嗓子大唱‘再会吧,光明的前途!’的事,简直是和剧本开玩笑。因此,我觉得,这不但不是悲剧,简直就是喜剧。所以,我非笑不可。”
“您的见解倒值得玩味!”她轻轻说。
“从前美国好莱坞有一部电影,叫做《最后的命运》,男主角是一个白俄流浪者。这部片子有一个紧张的场面,就是:男主角在受到一个意外大刺激时,他昏绝过去了。这个白俄流浪者演到这一场时,他真的昏绝过去,从此再没有醒过来。他死了!”我停了停,沉思道:“在世界电影发展史上,我们如果要选一个最伟大的男明星,只有这个白俄流浪者才有资格当选。像什么考尔门、卓别麟、克拉克盖勃尔等等,还差得太远。”
“照您这么说,演戏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自然很危险,所以,一个人最好不要演戏。”她向我轻轻瞪了一眼。
“您相信不相信,我是一个会演戏的人 ?”
“您不仅会演戏,而且一天到晚在演戏!”她带点讽刺的微笑了。
“您已经看出来,我现在对您也是演戏?”
“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要不要我替您这两句话注解?”
“注解?”
“您说‘有点像’,是指我正在向您演戏。‘又有点不像’,是指您没有意思陪我演戏?”
她脸孔有点红,垂下头来。
我从咖啡座子下伸过右手,暗暗紧握住她的一只手,低低抱歉道:
“真抱歉,我怕我说得有点过火了。您心中大约这样想:‘先生,您太爱耍心机了,我有点怕,我现在的处境真难,理您固然不好,不理您似乎也不好。’”
她红着脸微笑,一直让我紧握住她的手。
我笑着道:
“您应该小小高兴。我所用在您身上的心机,只不过为了完成一个希望。”
“什么希望?”
“希望您能生活得幸福点、美丽点。”
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一点,双眼箭镞样注视她。她脸上显出激动的样子。
我撒开她的手,站起来,轻松的笑着道:
“好,时间不早了,今天我们的戏算是演完了。我如果一直用这种稳健的态度,像用时速三十英里驾驶一辆福特汽车,向您演戏,您不会害怕吧 ?”
她忍不住笑了。
“奥雷利亚小姐,您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我们不过仅仅认识了三天,就谈了这么多问题。上自天文,下至地理,大事小事,人生与恋爱,艺术与哲学,无不谈到。我们从茶花女谈到鳄鱼,从哭谈到笑,从自杀谈到演戏。……世界上任何一对相识才三天的男女,我不相信会谈这么许多问题。我们谈得像三十年老朋友一样,多有意思!”
她不开口,只是笑。
这一晚的咖啡帐,是她付的。
不管她的反对,我一直送她回家。临分手时,我告诉她,明天是星期日,下午两点,我直接去看她,拜访她的母亲。
“我知道您对我这个请求是不高兴的。但我还是请求了,并且代您批准了。放心吧:我所演的戏,一直是稳健的。我绝不会用时速七十英里开福特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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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29 22:4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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