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高峰结束
(2003-2-10高峰退役前几天)
对于高峰而言,春天还没好好开始,就已经结束,浪子之路走到了尽头。正月初八下午,弹掉手中最后一截烟烬,他疲倦得一击即倒:“不玩了,不好玩了。”
在“丽斯花园”那幢漂亮得让人产生迷茫的房子里,我把一个认真的问题摆在那英与高峰面前:在不踢球日子里,高峰怎样面对余下的生活。这个问题静电一样触击 着高峰,他说:“还没方向,真没方向。”曾经在“工体”南门开过一家涮肉馆,很快就关门了,仗义疏财的他不适合做天下任何一门生意;曾经也有当教练的念头 闪过,但生性不羁的浪子只能为人友,不能为人师。我说:“你还可以去电视台评球。”但高峰自己否决了这个建议:“我只会踢球,不会说话。”
高峰这辈子生来就是踢足球的,除了足球他不会干别的,所以,当金志扬听说高峰彻底歇了的时候,在电话那头捶胸顿足:“怎么真的就不干了呢?高峰没了,中国哪儿去找第二个高峰呢?”
生活之与昨天就是天翻地覆,高峰的不同是买了平生第一个闹钟,“以前是睡到昏天黑地,反正有教练,现在我需要一个闹钟叫醒我,有些事情不能耽误了。”一个 闹钟提醒着高峰,用时针和分针啼啼哒哒提醒着这个浪子黑白颠倒的生物钟,所以在门外给“浪子”打通电话时,得到一个惊讶的发现:正午时分的他居然已经起 床。站在贴满春联的门口,他很不熟练地给客人递着拖鞋,一如既往地因抽烟而咳嗽,楼上隐隐约约地传来女主人打电话的声音,背景音乐是臧天朔的《朋友》……
高峰只用了一个月,就能把高尔夫球打进100杆了,但高尔夫无法填充他的生活;“丽斯花园”里那几条爱犬也是生活的慰籍,但无论“皮皮”还是“逗逗”都驮起不了一个球星失落的心灵;也许过几年会有孩子,这个主意不错,他俩说这可以给这么多年的分分合合一个交待。
从腊月二十六,那英就一直和高峰在一起。“丽斯花园”是机场高速旁边一处看起来有些空旷的别墅区,是他俩分分合合地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快刀要收鞘的时候, 那英总觉得应该好好地过一个春节,所以除夕那晚,她和高峰疯狂地在门前草坪上放着鞭炮、礼花,惊得后院的“皮皮”和“逗逗”犬吠不止,差点挠破后面的纱 窗。高峰很喜欢在北方的冷空气中嗅到硝烟的味道,特别是在这个离开足球的时候。
必须承认这是一个异乎寻常漂亮的家,而且漂亮得并不张扬,简约的明式茶几,内敛的雕花平头案,古朴的红木仿古木箱,深褐色的布艺沙发与红木椅遥相呼应,餐 桌上喷薄着一大簇百合花叶子,整个房子透着煞费心机弄出的一种随意从容。“交房时是清水房,房子从装修设计到摆设都是我媳妇弄的。”高峰用常见的懒散说着 内心某种骄傲,熟悉那英的人都叫她“格格”,“格格”用房间恰到好处的设计显示着自己的聪明。不仅如此,两层楼的屋子里充斥着女主人的元素——客厅茶几上 那一大叠杂志全是以那英为封面的,角落里的CD架上大部分摆放着那英的歌碟,旋转楼梯下是一架立式钢琴,就连一进门鞋柜里漂亮的一溜女式靴子也在暗示着这 家女主人尊严地存在着。
说话是从喝酒开始的,我们搬了一整箱的“燕京”啤酒,并且抽烟,“YOYO那天,我都跑到16.3级了,一只脚踏在半空中时却被宣判犯规……我想我还能踢,但再这么踢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那英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普通得让人怀疑那么美好的歌声是出自这么瘦小的身躯,穿着一条类似中学生做广播体操的运动长裤的她就像所有普通家庭的主妇一样热情 地招呼客人喝茶,就像所有普通主妇一样为大家更换着烟缸,就像起晚的家庭成员自个儿忙着捣腾午餐(一个汉堡包),在被高峰拒绝续茶后,她静悄悄地坐在角落 一侧,像个普通东北人家的媳妇一样聆听着男人们的谈话。她曾有言在先:“我这样的女人不适合站在背后对男人的事指手划脚,别人会说这女人太多嘴、缺心眼、 瞎起哄,所以现在我说什么都不合适,不过我对中国足球是有看法的,找时间我会说出自己的观点。”
然而,以那英的性格她无法保持沉默,做无所事事状的她在一旁一直支着耳朵听着每一句谈话的内容。像一只敏感的声纳,高峰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关于 YOYO,关于退役,关于离开国安很难说出自己到位的想法,于是,10分钟以后那英便像所有维护家庭权益的东北媳妇一样忍不住了:
那英说:“怎么开心就怎么活,我只要我们家老高开心就行,我不想对高峰退役发表看法,不是不支持他,我们家老高嘴笨不会说话,我这才要帮他规整规整,说实 话我对中国足球那点操性不是不了解,按理说男人背后的女人不能多嘴,特别是我和老高这样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但什么是球星?没有个性能成球星吗?流氓也好, 痞子也好,只要他有球技有个性,他就牛逼,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人呢。”屋子里很安静,就连客厅里的玻璃缸的鱼们也在倾听着一个东北媳妇的辩词。
关于高峰,那英的故事仍在流传,事实上这一刻这个女人为这个男人的辩护词说明了一些东西,高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那英:“你吃药了吗?多穿点衣服。”那 英点点头,松弛下情绪向客人解释:“高峰感冒了,你瞧他把我也给传染了。”说起高峰时,“格格”依然眼波流动——“我才不管他去哪儿,还干不干呢,只要他 开心,去哪儿都成。”
不再踢球的高峰,仍然唱歌的那英,所以未来的日子更富挑战性,所以我认为这件事不太像一般意义的足球故事,更像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故事。我关心他们未来 的生活模样,在整个谈话中,高峰不停地咳嗽,拼命地抽烟,而那英则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在旁边端茶送水,我不认为这是做秀,不知为什么,这对分分合合,打 打闹闹的男女,竟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流行的一部电视剧的男女主角,《过把瘾》里的方岩与杜梅。8年前在大学生体育馆的一面注定了这场恩怨缠绵,纯中国式,他 们永远会争吵,永远会和好,然后再争吵,再和好,我的一个奇思妙想是——也许当可能是中国最有才气的前锋不再踢球后,就会和可能是中国最有才情的歌手归于 安宁,一切就像《百年好合》中的故事,只有伤心欲绝才能练就“百年好合”。
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就在那英为高峰辩护之时,“皮皮”私自跑出去了,一个老外邻居特别打电话通报,那英一阵风般出门“接驾”,高峰说:“最多时候家里 养了七、八条狗,现在还有一条大狗在犬校训练。”高峰还说:“我非常喜欢孩子,非常喜欢。”在退出足坛的日子里,他将有更多的时间与狗以及将来的孩子在一 起。
由于家里的保姆回老家过年去了,那英接完狗后就钻进厨房干起可能令人的歌迷意外的工作,从有节奏的声音判断她肯定不是一个生手,高峰说:“我媳妇就这样, 有时候我对哥们都比对她好……”依然用懒散的方式透露着某种骄傲,在这个浪子与玩了多年的足球分手后,也许他累得还再会与处了8年的女人分手,从这个意义 而言,这个意味着一个“结束”的春天,对于高峰也意味一个“开始”。
无法克隆的高峰,甲A能让人记得住的进球已经不多了,但高峰那两记快刀永远会惊艳地刻在我们大脑的硬盘里。然而,这个春天还没开始时,高峰的春天就结束 了。我说:“性格决定命运,你昨天的辉煌是性格造就,今天的结局也是性格使然。”这个说法很残忍,但很真实,高峰是那种永远修不成正果的人,他只能在另类 的刀锋上漂亮地奔跑,然后割得鲜血淋漓。
最后的谈话是关于高峰的“告别信”,那英用超过阅读任何一首歌词的认真字斟句酌,她是一个有见识的女人,也是一个恐怕迄今为止最懂高峰的女人,所以她帮高峰想了两名告别词:一、“退役需要理由吗?”二、“足球不是生活的惟一。”
当那英趴在沙发靠背上一字一句修改“告别信”时,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球员告别足球的故事,它更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一个东北男青年与一个东北女青年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我媳妇”与“我们家老高”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人生已经很累了,让这对先后坐着火车从沈阳来到北京的男女 真实过活,那英也有唱不动的时候,所以,我喜欢看到素面朝天的那英傍坐在“下岗球星”高峰身边的样子,发生着普通恋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或者白头偕老。
“那感觉一定很牛逼!”借用那英的话语方式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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