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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自由及其表达
崔:说起“自由”,我一定要问你:依你在中国生活这么多年的经历,就没有考虑过这样一
部影片它真的能够通过吗?不管是剧本创作阶段,还是影片拍摄阶段,你没有犹豫过它能否
面世吗?你会觉得当你们自己为工作紧张忙碌的时候,我们的电影检查官都在睡大觉吗?没
有想到等他们睡足了,就来收拾你们?(笑)呵呵。
娄:当然会想到这个问题。目前这种电检,虽然比原来好多了,但肯定还是有问题的。
崔:别把你自己的问题说成是别人的问题!
娄:哦。我们也事先想到自己给自己作出一些限制。我一直认为一部电影两小时说一爱情故
事就差不多了,假如再说长一点的,涉及比如历史问题,那就不是我的工作了。不是电影导
演的工作了。如果涉及特别广,可能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就是它太麻烦,对于电影来说她不
是它的载体。但是呢你又不能回避,因为也同样是一个原因——这是一部电影。它是很直接
的,你回避不了很多东西。
崔:从什*么角度来说,你觉得不能回避?
娄:打个比方来说。你在一部电影中用四分钟时间展现了一个人物的面孔,但是在这四分钟
之外,这个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会怎么行事,他想什*么,这些并不是在这四分钟里形
成的,而是四分钟之外一个更大范畴、时空之间的事情。于是你要跟踪她,到四分钟之外
的地方去。我的主人公也是这么形成的。某个更大范畴那是她生活成长的一个重要阶段,是
她的某些出发点,这就不能回避了。从她的性格来说,她对于性爱是直接的,那么,她对于
其他现实也是直接的和不回避的。
崔:当然你的做法不能等同于人物的做法,她是不回避的,你却可以是绕着走的。至少,此
前人们都是绕着走的。包括你自己此前也没有谈过这件事情,对不对?
娄:对。
崔:那么对你来说,你决心已经无法回避了。或者说你的情绪或者感觉到了这一步,你不
想再回避了。
娄:对。2004年我不想再回避了!呵呵,实际上在开机之前我都想再回避。
崔:你觉得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不想再回避了?
娄:我按照一个我认为是自由的方式在工作,为电影工作。就是说我认为一部电影产生于一
个冲动,而不是产生于一个概念,这是我一直这么认为的。也就是说,你要有想把它成一部
电影的一种欲望,你才能开始工作。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个主意出现在一个人的
大脑,但是这个主意要想变成一部电影就要通过所有人的大脑,你工作人员所有人的大脑。
你需要很多工作人员为它而努力,为这个闪念而努力。这你是有你的责任的。所以说你的闪
念必须特别强,你必须有说服力。首先你要说服你自己,如果你觉得非干不可了,那肯定是
对的。所以在2003年、2004年的时候,就觉得不行,得拍出来,拍不出来以后的片子没法弄了,得把这个赶紧过去。
崔:把什*么赶紧“过去”?
娄:我首先想拍的是一部爱情故事。不幸的是这一部爱情故事正好涉及到人们所要回避的,
我认为这是不幸。我没想干这个,没有想到一定要撞到这个上面去。但是你一旦处在这个
位置上,你必须做出决定。就是你的决定是什*么?绕开它?我们试了。回避它?我们也试了。
最后一个决定就是我们既没有绕开也没有回避,我们把它拍下来,然后按照一种视点,按照
一种比较限制在个人视角的视点来完成是我们认为合适的一种方式。
梅:我和娄烨在剧本工作阶段,目标是很明确的。我们想要达到一个目标,就是它起码是一
个好看的故事,是发生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的一段感情。作为具体的人,这段感情也许会与
时代产生一些勾连,而不是说把一个时代作为政治性的色彩先罩在这个影片上。政治性的这
种感受肯定不是它的第一动机。你知道娄烨是85班的,我是86班的,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大
学时代成长的背景。把故事放到那个时代其实是在做主观回忆式的处理,也就是说,它已经
不是一段客观历史,而是一个人对于某个时代唤起的一种感受。
崔:那时候给85班上课也是我最初的工作经验。对那个时代我与你们有同样的感受。但是
对你们来说是不能回避的,就能够上映么?你们指望它能通过和上映么?
娄:当然指望上映。我有侥幸心理,我对任何事情都有侥幸心理,(笑)呵呵。
崔:这是一个做事情人的心态。想做事情就要抱乐观的态度。
娄:对!就像在国外上映以后,有人问我“你干嘛这么乐观?”。我说我是在中国本土工作
的导演,我必须乐观,不然你怎么活啊?
梅:这个乐观的心态也是需要自己创作的感觉来支持的。我们没有对那场政治风波做出一个
特别个人化的评价,没有说这是一个给中国带来多大影响的政治事件。《颐和园》这个影片
从头到尾看不到这一点。它好像就是一个人物生活在那么一个时代,那个时代又恰恰发生了
那样一个事件,把这个人给席卷进去了。
娄:我们是站在个人的角度。从个人角度去对待这种历史事件。这不单单是对于当时爆发的事件而言,事后来说也是这样。89年之后,中国实际用了一年就解决了,就回到秩序了。表面的秩序混乱是容易回到秩序的,内在的、内心中的东西是不容易回去的。这就是个人角度。我们关注的就是这个。内在秩序的混乱的恢复是需要时间的,它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趋于平静。这个是个人角度,不是一个社会角度。
崔:有关个人内心恢复秩序这是一个很好的话题,我们马上就来专门谈谈。我完全赞同你们
所说的,从影片本身来看,它的确无意再现一场特别重要的历史事件,更无意对它作出另外
的评价或者结论,而是从一个人并非自觉的经历,涉及到了那个事件。尤其可贵的是,也没
有因为涉及了这个人们自觉回避的话题而感到洋洋得意,没有那种渲染,那有那种道德优越
感,所有的处理是低调的,局部和有限的,是一个个人的视野所必然撞上的那些。影片没有
利用那段历史。这个分寸特别难以把握,可以说你们做到了。
娄:“六•四”这个因素在影片里面没有特别特殊的。
崔:从另一方面看,你二位口口声声说,这是“个人”的角度,但是这种“个人”本身,也
是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那样一种与政治事件之间的放松关系,与“万人大悲欢”之间一种
若即若离的态度,那种远离任何一种口号和标签的做法,在当时也是为数不多的少数人。
娄:一部分人!
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决定他们行为的还是这样的逻辑:这是一桩无可争议的正义的事情:去天*安*门?为什*么不去?非去不可!而余红那天是被同伴拽上车的,她也有可能不上这个去天*安*门的车。
娄:她自己跑上去的,不是拽上去的。实际情况是她被热情所驱使,是自己上去的,而且特
别兴奋。
崔:是特别兴奋,上了卡车之后又唱又闹又笑的,像是参加聚会或者赶集。我是说她这个人
身上较少已往的那种政治色彩,政治目的并不明确。记得在那之前不久作家出版社出版了米
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昆德拉在小说中置疑:“非如此不可吗?”哪怕
看上去是去做正义的事业。这种情绪与当时的你们特别吻合。我向来有一个看法,所谓电影
中的“个人性”是从85班这一波人开始的。这不是说你们有什*么特殊,只是说,你们是承
受阳光雨露的一代,从前的人们他们受罪、呼吁,才换来了你们这一代满园出墙的红杏。
娄:如果说对“个人”进行分析的话,“个人”的产生实际上需要一个前提,就是主导性引
导性标志的消失,它造成了这样一个空的阶段。这个空的阶段就是没有标准了,就是说你
自己必须找到一个标准。对于绝对的正确和绝对的错误以及所出现一些变化,你很难去断定。
在这种时候,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在你的思想前面加一个限制——只代表你的眼光和你
的态度,即个人的立场。所以,我认为个人的立场它不是一个宣扬性的,不像主导文化那样
是一种倡导性的,说我们现在提倡个人了,提倡艺术家个人的艺术取向,不是这样的。它甚
至是被迫的,我知道很可能我是错的,所以要加一个限制。我认为这是一种负责任的办法。
加上这个(个人的)限制,我就准备好有错误的出现,有不正确的倾向或者引导出不正确的倾向,但是我准备负责任,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崔:这种表述完全就不一样了!更早些时候,人们提倡个人主义,个性解放,把个人或者个性弄成另外一种乌托邦,好像那是希望所在,是全社会所要朝向的目标。但实际上许多提倡个人主义或者个性解放的人,他们本身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个人的,而是娄烨刚才说的,将这个东西当作一种新的主导文化。有人喊着肩着黑暗的闸门,放青年人到光明的地方去,但是青年人真的过一种光明的生活,过他们自己想过的生活,说他们想说的话,做他们想做的事情,比如在这个影片中他们想做爱,这些 “光明-黑暗”人士就又不干了。
娄烨:呵呵,对。
崔:刚才看电影时我时常想起八十年代人们的精神状况,想起与你们一起度过的日子。当看
到影片中在宿舍做爱的镜头时,我就想到:好啊,我在课堂上给你们将萨特,一转身你们到
宿舍就干这事!实际上我当时是知道的,耳闻过你们当中谁谁谁性解放什*么的。
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罪魁祸首还是在老师方面。
崔:不敢当。只是说,我特别能够理解那种氛围。在某种意义上,我自己的精神状态与八五
班是同时成长的,是与你们寻找同样的起点。与你们这个班的交往,实际上对我后来影响非
常大,使得我区别于我的绝大多数同龄人。
梅:对,就像刚才说的,我觉得当时整个大学生群体的生活状态,在精神上,都是挺自由的,
精神上特别自由。那时候的社会还没有商业化,今天批评的那种东西,消费主义啊等等,还
没有。八十年代中后期又是一个思想上爆炸式的开放式的阶段,西方好多东西全来了,有些
措手不及吧。当时印象特别深,随便找个地摊上,当流行图书来卖的其实都是一些挺学术的
东西,都是很专业的。在西方可能都是被奉为经典的一些东西。其实那种东西也包括后来电
影资料馆的那些电影回顾展,包括北京各种各样的艺术活动。整个社会的创造力和氛围,是
很浓烈的,也是今天这个时代绝对没有的。
崔:而所有这些学术性的个人主义或者理性个人主义,需要转变为感性个人主义,需要有敢
行动、敢做爱的人来担保和体现。而这种感性上的个人主义,在85班身上体现得非常突出。
娄:实践者,呵呵。
崔:实践个人。实践做一个敢作敢为敢承担责任的个人。在此意义上来说,在你们眼前才真
的仿佛打开一个新世界,新的地平线。令人感到有兴奋,有惊讶,也有不安,刚才娄烨用
了“慌”这个词,很准确的。影片中余红不管不顾的精神,就是体验一种自己支配自己的力
量。
娄:她有支配权,对她的思想和身体。
崔:与五四时期不一样的是,这次“解放”并不是要推动时代进步,民族振兴,而是觉得可
以自己承担解放带来的后果,是个人为自己负责的行为。不管余红是否想到自己这样做的
后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面对任何后果,她都不会推卸给别人,不会怨天尤人。某种激*情
在她那里获得了一种抽象性质。我们可以看到她生命中那种躁动不安不会有一天停留下来,
肯定要努力的游向彼岸,不管彼岸是什*么。有毒的东西也得吃。要过去,很可能东西到手了
又不能令她满足。她还是要越过,还是要不停的超越这种东西,好像她的体内装着浮士德遇
见的那个魔鬼,不知餍足。时代的混乱与她体内的躁动正好融为一体。
娄:这其实与八九冲动差不多。
梅:这里有某种暗合。生命里很少出现那种情况,就是爱情上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了发烧的
那个程度,突然恋人们发现周围的环境也在发烧。一般我们说爱情就是两个人非常私密的一
个事情。但是在八九那个时代,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都被周围环境给点燃了。你看
六*四有那么多广场上的婚礼,那么多萍水相逢的爱情,好像在那时代,这些都成了非常自然
不过的一件事。那是个大的社会环境,而我们《颐和园》的故事恰巧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崔:你是说你说那个天*安*门是爱情点燃的火光?整个为爱情所点燃。为爱所点燃?好像是因
为这样一些冲动着的人,才有了那样的历史事件。
娄:对。是人使然的。
梅:这个逻辑太可怕了。爱情只是社会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娄:而人自己呢,也是一种气氛造成的。这个更可怕。我老觉得有这个东西,是人气形成了
这样一种氛围,一种气氛又造就了这些人,形成了这样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就像是政府与学生做了一次爱。
崔:嗯?
娄:就等于是做爱没做舒服。政府打了学生一嘴巴,打得过(分)了,然后那学生倒地上了,
流着血了,就是打得过了。打的那人也觉得是不是过分了,很可能是这样。然后他要来找补
回来这个过分,这过分也来自冲动,这是很有意思。这个结果是很难解释的一个事。我不知
道多少这种类型的混乱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就是说,都带有情绪性的,所以说这种情绪性最
终就像两个人分手一样。然后,他们分手之后反而他们回忆,然后加以观照,不承认、回避、
沉默、遗忘、认耸、回忆等等都是关照,还有完全理想化的关照,好像是一个往回走的过程。
崔:还说不提供你们自己的说法!这就是说法了。但这是艺术家的说法,艺术家对于历史的
一种解释,完全不同于政治家和历史学家的说法和结论。
娄:对,我觉得这个艺术的视角是重要的,它是弥补型的,就是它有时候有特别重要的弥补
功能,它不是以政治对立方式来提出自己见解的,它是以一种非常假设性的、可能性的观点
来提出一种可能性,这是最柔和的一种建议。艺术传达的只是一种观点,但是它的影响力又
可以让不同的各方找到一种中间的灰色区,这个其实是特别有意思的。所以说最聪明的政治
家是不会排斥艺术的,艺术是最好的润滑剂。
崔:或者说,艺术这个东西它有对人对事对自己都有一个反观、反省的态度,那么这个反观
它同时包括对立的双方都需要回过头来看看。人做事时看不见自己做什*么,但反观时你就会
通过反思作出调整,这对双方都有意义。
娄:就是整体来说,政治家比艺术家复杂多了,他管的事多多了。艺术家相比较下还是很简单的。
崔:广场上的人们也是比较简单的,就像余红、李缇、周伟、若谷。将他们视为洪水猛兽,
是愚不可及的。
梅:所以人家说有想象力的政治家是危险的。
娄:同意!有政治思想的艺术家也是危险的。如果他要在现实中实现他的某个政治理念的话,那就是危险。我说的危险是针对艺术本身而言的,因为如果那样艺术就变成了政治的工具。每个人只能做他自己范畴之内的事,不管你愿不愿意,宏观来看政治家和艺术家实际上是一种合作,我一直说两小时的电影它引入不了太多的系统。历史系统,政治系统它引入不了,必须自我限制。但是电影必须同时是丰富的才行。丰富的现实、丰富的想象力。
梅:当时在剧本写完以后,确实看到了那个中间状态,比较高兴吧。我们希望它对那个时代
的看法,既不是国内官方描述的那种情境,也不是西方媒体对中国当时发生的事情所采取的
立场。我们一个有信心的地方是,它是通过人来说事的,就是发生在人物身上的日常生活,
这个就是当时自觉吧。这个自觉挺强烈的。
娄:实际上我想达到的最好的状态是自由呈现,而不是在障碍面前作出解释或者摆出某个
姿态。比如说性爱的镜头,你首先考虑如何通过电检,这就是不自由了。力图冲破面临的限
制,也同样危险,你要冲破这种限制也就意味着也要强化这种禁忌。我们的做法是,碰巧我
们有这个禁忌,但是我们假设它不存在。这个是我们写剧本时候拍摄时候尽可能去努力的。我们想呈现的是那样一种自由的状态,但不是那种突破性的自由,不是为突破而获得的自由,就是一个正常的状态。
崔:说得好!当年东欧人有一个现成的表达,叫做“as if ”,即“如同”怎么样,“仿佛”
怎么样,尽管有种种限制,但是先从我们自己身上去除这些限制,“仿佛”、“如同”自由人
一样。不去因为别人的愚蠢继续付出自己的代价。换个说法是,“让少数人先自由起来”。
娄:你说的是先试着自由起来?呵呵!反抗不是自由!反抗是……
崔:反抗是反抗。
娄:对,反抗是战斗!
崔:反抗有时候用力过度,尤其对艺术家来说,会影响他看待世界的正当尺寸。
娄:是战斗嘛!就是打。自由是自在地在那儿,应该是这样。但是这个自在,它会引起一些
问题,这是肯定的,会脱不开被指责或其他什*么。有人说你们这样做只会使得大环境往回走,
这是责任转嫁,如果整个大环境回去是政治家的责任,你只能指责他们,不应该指责作者。。说得残酷一些,你不自由有一大部分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这问题必须分清楚,这个转嫁是
荒唐的。作为一个电影导演我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我承担不了历史责任。作者只对自己的文
字负责。我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不要引入大系统。为时一个两钟点的电影,
而且这个电影还是娱乐业的组成部分,没必要!但是如果它起的一些另外一些作用或效果,
也不应该完全由作者承担。
崔:非常赞同。怎么能由艺术家为时代的倒退埋单?而且从长远来看,某种作用很难估量。
我们看问题需要有历史的眼光,有一个宽阔的眼光而不仅仅是当下。
娄:我个人这样解释十年来中国地下电影的命运。整体来说,我不能说全部,整体来说这群
作者没变。他们一直是在拍自己的电影,然后环境在变。环境上下波动,开放、收紧,开放、
收紧。结果造成了在开放的时候,你就在线上,于是乎你就成了地上。地平线的参照系在变
化,这不是导演的责任啊!这是挺冤枉的一件事,但是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但是还有一种情
况就是你跟着地平线走,你愿意就一点问题没有。你不愿意,那你别干了。当它一低的时候
你就在上头,当它一高的时候你就在下头,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这是整个环境造成的,不
是这批作者造成的。所以有人搞不清楚怎么一会又地下了,一会又地上了。尤其西方完全弄
不清楚,怎么回事?永远弄不清你们是怎么回事!呵呵!它跟苏联情况又不一样。它跟别的
国家的电检时代是不一样的,中国有很多自己的特色。比如说十年地下电影历史没有一个导
演进监狱。这是事实,这是在苏联不成立的事实,苏联有大批艺术家流亡,然后进监狱。这
个在中国没有。你不能夸张地说,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这是事实。这事很简单的,你按照冷
战框架解决不了中国问题。这是肯定的。
崔:这个也是可以解释的。这说明我们的大环境必须开放,只能开放,但是在这个过程中,
又有人走走停停,东张西望,首鼠两端。也有一些想做事情的人,被陷在某个困境中,大环
境不改变,他们左右为难。而这次“颐和园”,你想在自己原有的轨道上,还想多走一步?
娄:是顺便走一步。这是一个连锁反应。如果不回避性爱,为什*么要回避历史事件?反过来,
如果不回避历史事件,为什*么要回避性爱?前面说了,我也不是特别想谈历史事件,但是不
谈它,绕着走,那么我得绕着许多问题走,我就什*么也别说了。但是谈了它,我就自由了,
我说别的,不说这个,我也是自由的。就像我在以后的片子里可能就不拍性爱了,但那不是
出于限制,而是不需要谈了。
崔:深有同感!太有同感了!我们只是想“如同”(as if)一个人那样,生活、工作在一个
正常的水平之上,不是低于这个水平。有正常判断的人都知道这个水平线在那里,知道自己
原本的存在在哪里,知道实际上是如何一回事。假如我们将一件公开的秘密存放得太久,大
家不去说这件事情,好像它不存在,这是一个弥天大谎,并因为这个谎言会伤害我们生活的
其余部分。我们不知道因为故意绕开,在这之后我们所说的,到底还有多少可信之处;也不
能估算这样有着太多隐瞒的生活,在底线上到底会滑出多远。
娄:每个人应该尽可能的要求自己表达得充分和真实。哪怕你被质疑,你也不会有什*么后
悔,因为你是充分的。反过来的那种情况你会很后悔,因为你没有充分,这是最痛苦的一件
事,你会在事后去质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充分,这是最痛苦的,这痛苦只有你自己清楚。 |
2010-2-22 22: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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